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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朝夕山庄
盛夏晨光来临得早，屋里透亮许久，徐离昀还躺在床上。
心里隐隐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闷，说不清因为什么……也许是为了昨夜似是而非的梦……夏延那个狂妄放肆的家伙果真闯进她的闺房了？回想他入梦后的情景，一直静坐一旁，温文如君子，完全不似以往冰谷里的表现……完全就像一个梦。他连在梦里都下定决心与她了断前缘了？他凭什么！就算俩人从此一刀两断，也必须她说了才算数！
徐离昀跳起来，不赖在床上胡思乱想了。
洗漱，用完早膳，换上一套轻便的素淡骑马装，徐离昀手提马鞭，对众女官和嬷嬷丢下一句“我去骑马”，径往马厩而去。贴身宫女们察颜观色，也都各自换上公主以往赏赐的华丽骑马装，寸步不离跟随。徐离昀挑中一匹小白马，骑上马背，冷眼扫视随从，才留意到其中缺少一个红尘。
“回头本公主一定重重赏赐红尘。”徐离昀轻扬马鞭，郑重宣布。
绿烟被姐妹们推出来应对，俏丽的小脸堆满了无奈，“公主，奴婢若与红尘同在昨夜伤风卧床不起，决计不敢放任自己这一副讨嫌的身子杵在公主面前。”
“伤风了？”徐离昀煞有介事地点头，“说到底也还是红尘最识趣，回头我仍要重重赏她。”
宫女们全部装作听不懂主子言外之意，每人找一匹适合自己骑的马，也翻身上了马背。
徐离昀逐个扫视看来铁心跟随她赴刀山火海的贴身宫女，挥鞭一甩，指着昨天从夏延那里骑回来的马，“把那匹马带上，我要还回给它的主人。”
主仆六人六马外加一匹空马驰出东都王府，踏上街道，徐离昀回一下头，毫不意外地发现后面四五十丈的距离，一队普通骑士装束的大内侍卫不离不弃——无庸置疑，她今天休想独自一人自由自在。
途中，徐离昀特意经过“夏记天元”，确定夏延不在里面，这才放马往洛水方向奔去。
临近午时，目的地耸立在眼前。
徐离昀立定马步，停在紧闭的庄院门口，抬头上看，注意到它的名字——朝夕山庄。朝夕？不晓得出于什么典故取的名。
“你们都留在外面等着。”徐离昀勒令宫女和侍卫止步，跳下马，牵着夏延借给她的马，叩响朝夕山庄的大门。
门房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长着一头黄发的脑袋，瞪着昏黄眼珠往外望，看清徐离昀，笑容立刻堆满老脸，“哦——是姑娘您哪！姑娘您来了？不巧得很，少主今儿不在庄里……”
夏延此刻人不在家？更好！
徐离昀朝门房微微一笑，“没关系。你家少主昨天好心借我一匹马代步，我今天来只为还马，有劳大叔把马牵进去吧。呃……我跑了许多路，大叔可否领我进去喝口水？”
门房忙不迭点头，“姑娘口渴想喝水了？可以，当然可以。姑娘是少主的朋友，也就是庄里的贵客，请进，快请进。”
“多谢大叔——”徐离昀再度微笑，拂拂骑马装上的灰尘，跨步入内。
绿烟等人见她想要孤身入庄，急了，拔腿冲向大门，张口便喊，“主子——主子千万不要丢下奴婢呀！请主子允许奴婢跟随左右……”
徐离昀回头，狠狠瞪聒噪的宫女们，以凌厉眼神表明：她不需要任何一只跟屁虫。接着示意门房关上大门，把宫女一声声焦急的乞求阻隔在门外。
门房走在前头，领着徐离昀穿过长廊，来到一间小厅。
先前已经接到消息的山庄总管等候在小厅门边，看见徐离昀，躬身施一礼，道：“姑娘昨天才借马，一宿便来归还，实在太客气了。”
“有借有还，天经地义。”徐离昀泰然自若，从容走进小厅，坐定了，环视四周，看清这间小厅布置十分雅致，像是一间专门接待贵妇的场所，心里不由疑惑。
“我家主母听说姑娘前来拜访，欲尽地主之谊，姑娘稍候片刻，主母即刻出来相见。”
夏延的外祖母曾外祖母想见她？嗯……她其实早就对她们感到好奇了，见一见也好。
“有劳总管通报老夫人，说我已经到了。”
总管躬身退去。
两盏茶功夫，总管转回来了，“小离姑娘，太夫人老夫人已经设好午宴，在下前来恭请姑娘入席。”
徐离昀站起来，“烦请总管引路。”
总管在前领路，引导徐离昀出了小厅，往正房走去。进了堂屋，只见正中摆放一张八仙桌，桌上美味佳肴丰盛，桌边端坐两位白发老太太：一位八旬左右，另一名也在六旬。八旬老太太尚耳聪目明，六旬老太太眉宇间隐隐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人风采，要说夏延与她们有任何相似之处，委实看不出来……勉强要算，大概就只有皮肤白皙这一点。
“太夫人好，老夫人好——”徐离昀走上前，礼貌问候，略一思索，又行了个礼。
两位老夫人脸色和蔼，细细打量她好一会儿，八旬老太太慈祥一笑，“我虽然老眼昏花，却也看得清楚——好一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可否告诉老太太？”
“我叫小离，就住在洛阳城里。”
“小离……”八旬老太太嘴里低声念，老眼凝定徐离昀，神情有些恍惚，“朝容，我每次看见美貌出众的小姑娘，不由自主……总是想起你故去的妹妹……”
“母亲节哀，妹妹当年失踪，或许只是流落他方不通音讯，不一定仙去的。”六旬老太太温婉劝慰。
“四十多年了，她若还活在世上，不会半点音讯全无……我曾做梦，梦见你妹妹向我告别……她死了……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早已不存侥幸。”八旬老太太语调凄切。
“母亲，我们此刻有一位小客人在此。”六旬老太太放低声音提醒。
“哦——”八旬老太太回过神来，轻拭眼角，指着自己左下首的位置，带着歉意，“老太太人老神昏，一时谵语，小离姑娘切莫引以为意。来，请入席——”
徐离昀谢了坐，却在下首落座。两位老太太瞧着她，而后交换目光，眼神之间颇有赞许之色。
徐离昀望着两位老太太，并不掩饰自己的困惑，“两位老夫人，我与夏延少主相识也算有些日子了，一直不太清楚……请问老夫人祖籍是洛阳吗？”
六旬老太太摇摇头，“我们世居兰州，四十余年前，一个武林世家子弟看中我妹妹，想要下娉定亲，我妹妹对他无意，我家人便不愿许婚，谁想那世家子弟甚是强横，竟要强娶，我们家里的男人都是斯文君子，怎是恶霸对手，抵抗时不幸全部遇害身亡，我们娘儿三个得到侠义之士相助，逃出兰州，进入中原，一天船行于洛水，坏蛋追随而至，从后面撞翻我们的船，母亲与我和妹妹都不幸落了水，母亲与我多亏善心人相救，逃出水难，捡回性命，妹妹却从此不知所踪。为了寻回妹妹，母亲与我到处打听，到处寻找，只要有一丝消息及线索，绝不放弃，因此误中人贩子圈套，被骗入北兹境内。人贩子强拉母亲与我到市集贩卖，有个大乾商人在北兹经商，见母亲与我可怜，花钱从人贩子手里赎出我们，我感激他，便与他成了亲，后来生下女儿，从此定居北兹，专心侍奉母亲抚养女儿。我女儿长到二八年华，人们多称赞她如花似玉，却又因为美貌引来祸患……唉！我女儿十八岁那年，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我夫妻二人日日伤心痛哭，到处寻找，总是没有线索，我丈夫原本身体不好，伤心加上辛劳，引发旧疾一病不起。他过世后，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封神秘来信，拆开后竟是女儿的手笔……我从信里知道，原来女儿被强人劫持到夏国，之后得夏国王子相救，纳为姬妾，生了一个小公子，王子对她倒也宠爱。我得知女儿安好，稍稍宽了心，因要守丈夫的孝，因此打算过些时候再动身去夏国与女儿相聚，谁料北兹大乾与夏国突起纷争，夏国被灭，夏国王子战死，战乱中我女儿再度生死不明，我一生懦弱，对此徒然心焦却无能为力。战争结束后，我花钱雇人到夏国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夏国王族已经死绝，宫妃姬妾们侥幸逃出性命的，大多沦为军妓……我的女儿……相比之下，我宁可她死在战乱之中，命运也许还不算太凄惨。”
徐离昀听得入神，东西也忘记吃了，“老夫人，后来呢？后来你怎样找到女儿，找到夏延少主的？”
徐离昀问话的同时心里“格登”一声，想起在冰谷时了解到的相关情况：夏延母亲在他十三岁时去世，她在冰谷里大概生活了十一二年，期间神智丧失，直到临终才短暂清醒。老谷主为了将夏延母亲控制在自己身边，不惜迷乱她的心神，这种爱——真够可怕的了。
然而，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夏延亲口说两位老夫人是他的曾外祖母和外祖母，六旬老太太又言明她的女儿是夏国王子的姬妾……也就是说，夏延是夏国王子的儿子……他是夏国王族后裔……在她悄悄离开冰谷之前，夏国王子后人聚众造反……领头的人是夏延吗？应该不是才对。夏国王子后人不一定只有夏延一个，何况夏延从九月回谷，直到十二月，始终呆在冰谷里，她离开的前几天更是昏迷不醒，根本不可能分身出谷造反……然而，他真是夏国王子后人的话，有没有领头造反，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与他果真是天生的仇家，今生今世，注定无缘……
“后来……小离姑娘请举著，我们一边谈一边吃。”六旬老太太先劝徐离昀进食，接着继续叙述往事，“战争结束好些年了，我思量寻找女儿毫无希望，况且当时北兹夏国并入大乾国土，来去没有限制，落叶归根，人老也心心念念思念故土，我于是打算关了商铺，遣散下人，收拾钱财回大乾。正计划着，一个十三四岁的英俊少年忽然寻上门来，见了我便喊外祖母，哭诉他母亲的经历遭遇，我才知道，他——就是我女儿的孩子，我的外孙啊！我震惊不已，随即又欣喜若狂……原来，我可怜的女儿还有一点骨血留存世上……原来，我与母亲在这世上还有子孙后代……我们……不再是无依无靠无人送终的孤苦老太婆了……”
六旬老太太说到动情，与她母亲一起流下泪来，徐离昀情不自禁，也陪着她们落泪。
“小离姑娘，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六旬老太太瞅着徐离昀，轻轻感叹，“不晓得延儿心里如何作想，一定要我告诉姑娘这些家族悲伤往事，瞧……把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也惹伤心了。”
一记闷雷，徐离昀瞪大眼睛，傻瓜似的问：“老夫人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夏延少主让你告诉我的？”
六旬老太太点点头，“延儿说姑娘会来我们庄里作客，还说必须让姑娘了解我们家族往事，因此让我见到姑娘时一定如实讲述。”
徐离昀昏昏沉沉站起来，有种逃避的慌乱，“老夫人，对不起，我想到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她的话余音还在屋里，她的人已经飞出堂屋。她双脚不辨方向地走，心思则飞快转动：到了这时候，根本不必再怀疑，夏延已经一清二楚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大乾皇帝的女儿，他仇家最心爱的女儿——其实也就是他的仇敌。他今天故意避开，却安排他的外祖母对她叙述往事，揭露所有真相。嗬！真相揭露得真快……这样也好，彼此再没有面纱遮遮掩掩，赤裸裸相对，也就没法再心存不切实际的期望……挺好的！
难怪他昨天能做到如此决绝，原来他已经清楚一切，也下定了决心。他应该早就查探到她的下落，只是还不能证实她的身份，因此利用丁伶引她来洛阳，然后跟踪她进入东都王府……昨夜的梦肯定不是梦，出现在她寝宫里的人是真实的夏延。
不切实际的傻瓜，其实只有她一个！该是她彻底清醒的时候了。
徐离昀甩甩头，意识清明，看清自己闯进一间佛堂。她环视四周，目光触及一幅女子画像时，不由自主久久停留，移不开去。画像里的女子不满二十岁，年轻，美貌惊人。在她十六年的印象里，容貌足以惊艳的人除了她的爹爹，大概只有画像里的女子了。或许美到极致的人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徐离昀这么一想，越看越觉得画像里的女子与她爹爹真是隐隐相像……
“小离姑娘……”总管大惊失色地冲进来，扯着徐离昀迅速退出佛堂，一边紧张地解释，“这间佛堂是庄里的圣地，除了太夫人和老夫人，一般人尤其是生人绝对不允许出入，你快随我走吧，千万不可让人发现你误闯佛堂，若传到两位老夫人耳朵里，她们心上要不自在了。”
此时此刻，徐离昀的心上早已经不自在了，“那怎么办？我人已经进去过了，况且我这个人不会说谎，如果两位老夫人问我方才去了哪里，只怕我敷衍不住。”
总管慌忙摆手，“小离姑娘千万禁口啊……”
“要我不说也可以，告诉我佛堂为什么不能进去就行了。”
“小离姑娘方才也听说我家老夫人家族的往事，知道老夫人四十余年前失散了一位姐妹，至今生死不明，太夫人与老夫人设下佛堂，诚心供奉佛陀，每月初一十五吃斋，祈祷感动佛陀传达消息。因此，佛堂最忌生人误闯，就怕冲撞了神灵……”
“怕人误闯，为何要大开房门，如果不是房门大开，我又怎会误进？”
“小离姑娘，那房间一年四季从不关房门，就是为了……”
“为了什么？”
“老夫人的姐妹能找到回家的路。”
“唉！老夫人其实早就认定亲人死了，所以盼她的魂魄回来相见……但愿我不要真的冲撞了神灵才好。”徐离昀喃喃低语，停下脚步，朝佛堂的方向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一会儿。
总管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小离姑娘……在下委实放心不下，不如……姑娘就此出庄去，以免与老夫人应对时露馅……”
总管在下逐客令矣。
徐离昀也无心逗留，“也好，有劳总管禀告两位老夫人一声，我改日有空再来探望两位长辈。”
“小离姑娘走好——”总管躬身相送。
徐离昀走出朝夕山庄，绿烟等人的眼睛几乎急出火来了，见她安然出来，总算松了一大口气，欣喜嘟哝：“主子再不出来，侍卫们急得快要闯进去了。”
“我安然无事得很。”徐离昀没好气地上马，踢踢马肚，驱马飞离朝夕山庄。
马蹄飞快，午后时分，众人绕到了牡丹谷一带。
徐离昀手搭凉篷眼望远山，“我记得山里有一片桃树林，虽然此时早已没有艳丽桃花可以欣赏，结的桃子想必已经成熟，你们不是没有吃到午饭吗？不如去桃树林里采些桃子充饥吧。”
绿烟小心翼翼地回话：“主子，从这里回城，似乎比去桃林稍远些，主子记挂奴婢没有吃午饭，太体恤奴婢了。”
徐离昀哼道：“你计算错了，相对进山，回城距离要近得多吧！不过我出门一趟不容易，今天就想走远路。”
绿烟耍的小小计策适得其反，低下头不再开口。
徐离昀一本正经地劝告，“鲜桃非凡果，借以充饥，那是神仙享受的待遇，你们应当欢喜雀跃才是。”
“是是，主子说的是——”众宫女连忙附和。
“既然如此，你们还等什么！绿烟，前头开路。”
绿烟只得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往山里跑，徐离昀其次，另四个宫女跟在她后头，直往桃树林而去。侍卫们不敢掉以轻心，拉近距离，紧随在后。
到达桃树林，桃树上挂的果不少，可惜看来看去，除了青果还是涩果。原来此地桃树与众不同，果子相当晚熟。绿烟等人几乎找遍林子，个个又饿又累，奄奄无力，却只敢以可怜巴巴的目光乞求徐离昀。
徐离昀中午在朝夕山庄赴宴，席间几乎不曾动筷，这时候肚子并非不饿，只是食欲不振，也就无所谓找没找到吃的了。
见徐离昀无动于衷，宫女们窃窃私语、推推搡搡，最后鼓动绿烟出头告饶，“主子，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缠着主子了……主子，时候已经不早，可以回去了吧？”
徐离悠然道：“急什么，夏日昼长，本公主绝对赶得及回城。”
“只怕奴婢们饿得走不动路……侍候不了主子哇……”
“你们不是都骑着马么？马走得动就行了。”
“奴婢们饿得快骑不住马了……”
“不过饿一两顿，哪里就能死人！”
众宫女哑口无言，本能地意识到：今天，公主的心情又不好了。
徐离昀在桃树林里逛一圈，早已乏味，见宫女们全都安静无语，反而索然无味，于是驱动马步，策马奔出桃树林，打道回府。宫女们如蒙大赦，赶紧跟着跑。
回程再度途经牡丹谷，天空日渐西斜，阳光已不如先前炽烈，路旁花庄进进出出的人也多了起来。
徐离昀放缓马步，徐徐而行，路过一座四面篱笆风景优美的小花庄，更有人于牡丹丛中设下野宴，把酒言欢，谈笑取乐。
“依在下猜测，中间穿素淡衣裳的那个定是小姐……”一个轻浮的男人声音飘过半空，传入徐离昀耳朵。
徐离昀置若罔闻，没有兴趣去查哪个路人如此无聊透顶。
“那倒不一定，世间卧虎藏龙，丫环未必就胜不过小姐……”这一句话是女人说的，语气里含着若有若无的不屑。
“纹绢姐姐说得对，我游历江湖，确实见过不少丫环美过小姐的例子……”又一个女子的声音，音量很大，故意似的。
世界果真无比的小！
徐离昀眼角一瞥——嗬！野宴里几乎都是熟人：凤弃、纹绢、红衣女子（无聊的议论正是发自他们口中），另外还有西凉王子赫连哲，以及……夏延！徐离昀险些转头正面相对，竭力控制自己，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刚才的迅速一瞥中，她看清夏延没有穿西凉王子贴身侍卫那一套黑色装束，浑身光鲜亮丽胜过王孙公子，比堂堂赫连哲王子还要高贵出众。当然，他虽然是亡国遗少，毕竟出身于不折不扣的王族——当初，她在冰谷里早应该猜到他的身份，如果她足够聪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烦恼了。
同伴对徐离昀和她的宫女议论纷纷的同时，夏延一直没有看过来，而是专注地和一名并肩而坐的年轻女子聊天。那女子一身雪白柔丝做的雅致衣裳，皮肤洁白，容貌更加可人，更兼气质妩媚，超然绝色，远远胜过在座的纹绢和红衣女子。
这名白衣女子，正是万仙楼的头牌花魁——白云。
夏延声音低沉，看着白云的眼神非常专注，仿佛世上只有她一个女人……徐离昀内心深处蓦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见鬼！夏延连她名义上的“丈夫”都已经不是了，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他喜欢别的女人……不是更好吗？但，但……为何她内心翻涌的滋味，酸溜溜的……仿佛传说中的妒忌？她妒忌那个女人？可能吗？可能吗？不！不可能！她甚至不爱夏延！从来不爱！她只是……对！她只是暂时难以适应俩人已经一刀两断分道扬镳的事实罢了，过一段日子就会完全正常……她此生有爹爹娘娘，有弟弟就够了！完全够了！
爱情——除了她爹爹娘娘，她压根不相信天下还有爱情！在她身上，更不可能发生爱情！
徐离昀用力挥动马鞭，催马疾驰，远离那一群欢乐的人。
“绿烟姑娘……豫平公主……请留步……”赫连哲忽然出声，紧接着提气纵步，施展轻功追赶，很快越过徐离昀等人，拦在路中间。
绿烟吃惊，悄悄问徐离昀：“他……他知道了……”
徐离昀警告地瞪她，“记住，我现在是绿烟！”
“那……”绿烟噎住了，用手指点点自己。
“你是……”徐离昀勒住马，睨一眼拦在马前的赫连哲，正对绿烟，脸上浮起恭敬的笑容，“公主，西凉王子前来拜见公主殿下了！”
绿烟单手持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一副吓呆的表情。
“赫连王子，您吓坏我们公主了！王子若诚心拜见，请往东都王府递拜帖，公主定会以礼相待，如今贸然阻拦，敢问王子意图何在？”徐离昀转过头，盯住赫连哲，义正辞严地责问。
赫连哲一怔，双目凝定徐离昀，愧色分明，“小王冒昧万分，不慎冲撞豫平公主凤驾，惶恐至极。然而此时仓促，此地局促，礼数未免欠周，小王欲择日携重礼至王府正式致歉，敬请豫平公主谅解小王今日冒失之罪，并予以接见。”
徐离昀回一下头，视线里，夏延对这边发生的事毫不关心，与白云越挨越近，白云简直已经依偎在他的怀里……俩人简直就是抱在一起了……
徐离昀猛然收回目光，看着赫连哲，淡淡一笑，“王子果然诚心致歉，来日再上东都王府向公主请罪罢！今日天色已晚，公主还要赶回东都王府，王子可否让一让道？”
西凉王子盯着她的笑容，失了一下神，然后拱手施礼，退到一边，目送徐离昀和宫女以及众侍卫远去，直到背影模糊难辨，才收回目光。
“依王子所见，六名女子中，谁是真正的主子？”夏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淡然相问。
赫连哲回忆，神色飘忽，嘴边浮起微笑，“总之，绝不是穿素色衣裳的那位。”
“王子如何能够肯定？”
“她只是公主身边一名普通宫女……若非如此……小王何必因为联姻之事苦恼……”赫连哲叹息。
夏延转过身，望着更加西斜的太阳，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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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朝夕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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