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锈

　　老太太看见温睦一直瞪着金烛影，没好气儿地换了个方向推着金烛影往其他方向走。温睦大脑空白一片，也不顾周围人多，拦在轮椅前面问：“你是金烛影？”

　　女孩子觉得这个人奇奇怪怪的，但他好像认识自己似的，回答：“是啊，我是。”

　　为了表示友好，金烛影对温睦笑了笑。

　　温睦大叫：“不可能，我已经把你赶出去，而且我已经找人把你弄死了，你怎么可能……”

　　温睦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闭上了嘴，问：“你住在哪里？”

　　老太太在后面听不下去了，问：“你是神经病吗？滚滚滚！”

　　不由分手用轮椅撞开温睦，招呼后面另一个年轻女孩往别的方向走了。

　　看热闹的人看事情解决了也散开了。

　　温睦重新坐上车，拉上安全带可是脑海里全是金烛影说完话以后对他笑了笑的那个场景，怎么想怎么觉得背后发冷，觉得金烛影就是冷笑着打算对他展开报复了。

　　越这么觉得，金烛影笑得那个表情越深刻，不由地温睦感觉自己背后已经在流汗了。

　　等他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远远地跟着金烛影到了她现在的住处。

　　温睦擦了擦汗，记下了这个地址，趁没有被发现赶紧加速开走了，一路往温家大宅飞奔起来。

　　等他满头大汗进了温家的大门，发现所有人——所有人当中还包括日下诸星——都坐在餐桌前面等着，餐桌上面摆了一大桌子菜，看着大概已经凉透了。

　　温雅今天也回娘家拜年，只不过她老公正在被拘留，她一个人回到家里。

　　看见温睦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温雅有些想笑，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境地也笑不出来了，难得地善良了一回给温睦使了个眼色叫他赶紧去和老爷子打招呼。

　　温睦小心翼翼走到餐厅里面，喊了声：“爷爷。”

　　温不火抬头看了一眼他，问：“来了？你还记得这个家怎么走吗？”

　　温睦赶紧回答：“记得，怎么能忘呢……”

　　“记得？记得就好。”温不火提起筷子指了指甘泉身边的一个座位示意温睦坐下。

　　温睦诚惶诚恐，老老实实过去坐在甘泉旁边。

　　温不火示意大家动筷子开始吃饭。所有人不敢出声，拿起筷子开始吃，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老大，”温不火问：“你昨晚在哪里过得夜？”

　　温睦准备好了说辞，回答：“昨天我老同学从国外回来，我们俩在他家喝了点儿酒。”

　　“哦。”温不火也不追问。

　　温睦心虚，抬头看了看站在温不火旁边的老欧的表情。

　　老欧没什么表情，只是尽职尽责地给董事长侍酒。

　　温不火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知道吧？你们的小姑金烛影和这位日下先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今天是他来我们家拜年，大家一起敬他一杯吧。”

　　其他人听了之后都举起酒杯，日下诸星也不客气和大家挨个碰杯，仿佛金烛影的事故没有发生过，日下诸星的表情和第一次来岳父家里拜年的好女婿没什么区别。

　　喝了一轮之后，大家又坐下安静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快，吃完以后大家又一起喝了茶，董事长就表示自己要去睡午觉了，告诉其他人自便，大家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各自准备回家。

　　温睦游荡到日下诸星旁边，问：“日下先生，听说您得了金牌？您也是有大好前途的人，何必为我那个生死不明的姑姑守活寡呢？”

　　日下诸星却笑道：“你还真是爱说笑话。”然后就不再往下说了。

　　温尔走过来隔开他们两个人说：“今年这个年过得可真是不一般啊，特别是大哥你，过得挺刺激的吧？”

　　温睦听得出来他语气里面的讥讽，心中不由得更加气恼，又想起他平时和金烛影交好，心想肯定是这小子救了金烛影怀我的好事！

　　这么想着，自然不可能再对温尔笑脸相迎，温睦冷着脸说道：“刺不刺激用不着你管。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高了什么鬼，我警告你……”

　　日下诸星却挂着纯洁的阳光少年的微笑扒开这两个人说着：“都是一家人，大过年的这是要干什么啊？老二你什么事儿得罪你哥了？快给你大哥道歉！”

　　温尔心里冷哼，哎呦喂，这就开始端着姑父的架子了？

　　日下诸星在温睦看不见的地方朝温尔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对温睦说：“老大，你也有错。温尔比你小几岁，职位也比你低，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你直接指出来就是了，何必这样恶语相向？”

　　温睦说不出话来，幸好甘泉走过来拉他走，不然他真的会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挥拳打面前这两个貌若无害的腹黑男。

　　第二天金烛影照旧去晒太阳，从轮椅上站起来被护工和保姆扶着走了几步，就圆滚滚地回到了轮椅上，说着：“走路太累人了，我还是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吧。”

　　这个时候草地上驶来了另一辆轮椅，是一个打着领结的老男人推着另一个更老的男人。

　　他们走到金烛影旁边，仿佛不经意见遇到了对方一样，轮椅上的老男人摘下帽子对金烛影欠了欠身子说：“你好。”

　　金烛影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孩子还是回应了：“你好。”

　　“我姓温，你叫我温生就行了，以前有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人这么叫我的。”温不火对金烛影自我介绍。

　　金烛影也自报家门：“我叫金烛影，你就叫我……金烛影吧……”

　　“好的，”温不火拍了拍金烛影的轮椅问：“你为什么坐在这个上面？”

　　金烛影讲了来龙去脉，然后反问：“你为什么坐在这个上面？”

　　温不火回答：“因为我老了，站不起来了。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我的腿有些麻木暂时用轮椅代步，后来发现坐在轮椅上不用走路真是太轻松了，就开始以来它。后来等我想要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腿已经不会走路了。”

　　吓得金烛影赶紧从轮椅上站起来，一蹦一跳蹭到长椅上坐下。

　　“你信耶稣吗？”温不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镶着珍珠的十字架问。

　　这是要给我布道吗？

　　金烛影摇了摇头，说：“我不了解。”

　　温不火把十字架递给金烛影，说：“我也不信，这个在我这里没什么用，送给你吧。我已经老了，来不及信仰了，你还年轻以后漫长的路需要一点儿精神指引。”

　　金烛影当然不敢接受陌生人的礼物，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没有信仰活的也挺快乐的。”

　　温不火就把十字架收了起来，重新放回自己的衣兜里。

　　他们俩聊起了金烛影做复健的事情，温不火说自己的骨质疏松和肌肉萎缩已经让他站不起来了，还鼓励金烛影积极锻炼身体，不能懒惰。

　　他指着金烛影的鞋子说：“一开始，鞋子出现是为了保护直立行走的人类的脚，现在的高跟鞋和锋利的鞋帮却让不少人受伤了。但是即使这样，女孩子还是喜欢这种漂亮的鞋子。”

　　金烛影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说：“我的鞋跟很矮，鞋帮也很柔软。”

　　温不火点了点头回答：“这样最好。”

　　元宵节过了，温不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回乡下去疗养。

　　温良初九那天在病房看到了沈伶露留下的字条，说自己要出去散散心，让温良不要找她。随纸条附赠了好几张好人卡，言下之意正常人可以理解为“老娘一开始就没看上你现在老娘走了你别来找，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可是在温良那边的理解就是“你的小可爱不能耽误你的前程才故意说这些话让你断了念想，我还是在这你的快来找我快来找我”。

　　于是温良就开始了满是接寻找沈伶露的旅途。

　　金烛影收到“温生”的“鼓励”之后，害怕自己真的站不起来，每天都很努力地复健，居然可以带着手杖慢悠悠四处走了。

　　但是每个周一次的复查还是一直在继续。

　　“骨头愈合的很好，”医生用笔指着X光片给田克引看：“差不多可以不用来复查了。”

　　听到这个消息金烛影特别高兴，拄着拐在医院走廊上走来走去，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很努力复健终于能走了一样。

　　“金烛影！”

　　身后有个人喊了她一声。

　　金烛影回过头去一看，是在公园里面遇上的那个狗链子小哥。

　　他今天穿着病号服，脸色有点儿惨，不过笑起来还是贱兮兮的，手背上面扎着针，另一只手扶着输液的金属支架。

　　她俩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日下诸星看见她拿着拐杖问：“你都能走了？”

　　金烛影点了点头，指着他的输液瓶问：“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露出了我见犹怜的委屈表情，指着自己的心脏说：“上次见到你知道你把我给忘了我这里很难受，晚上睡醒了想起来就觉得心痛到吐血……”

　　金烛影再次想起来姥爷不让她和傻子玩儿的嘱咐，打算和他拜拜。

　　可是她刚要走，日下诸星忽然捂着胸口趴在她腿上让她没法动弹。

　　“喂，喂，喂，”金烛影推他的头，说：“你不要这样子！好多人再看啊！！！”

　　可是他不动弹，这个时候有个护士跑过来看见日下诸星赶紧上前扶起来问：“你怎么了？不是叫你在病房里静卧休息吗？”

　　说着从随身药瓶里面倒出药片来送到他嘴里。

　　日下诸星非常坚定地一定要扑在金烛影身上，护士小姐还以为金烛影是来陪护的家属，还特别热心地帮他把脑袋送到金烛影身边。

　　直到这时，护士小姐才看到金烛影的病历本和拐杖，有些奇怪地问：“你俩以前认识吗？”

　　我觉得不认识，可是以前又见过面，你说我俩这种关系算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金烛影无法给出答案，护士小姐又被医生呼叫，就对金烛影说：“等过一会儿他好了你就送他回病房吧。”

　　可是看看金烛影的拐杖，护士小姐又有点儿担心：“不过，你方便吗？”

　　这个时候，日下诸星伸出一只手朝她摆了摆，示意护士小姐姐赶紧忙你的去吧。

　　护士觉得好笑，这俩人谈恋爱呢？

　　金烛影现在很委屈，为什么要把这个人扔到我身上来？

　　不过看他嘴唇发紫好像不是装的，金烛影粗暴地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手上湿湿的好像是他出的汗，金烛影有嫌弃地在他的病号服上面擦了擦。

　　不想被他逮住了机会，握住金烛影的手不放了。

　　“你干什么呀!”金烛影各种崩溃，又不能在医院里面咆哮，只能期待田克引赶紧取完药来接她走。

　　大概今天日下诸星买通了各路神仙，田克引的医保卡消磁了，正在补办，那天排队的人又超级多，田克引正在带着小眼镜帮旁边没有牙的老奶奶看医令。

　　要不是日下诸星长得好看，金烛影没准会报警。

　　“你是属小奶狗的吗？”金烛影再一次阻止日下诸星在自己身上蹭的时候抱怨。

　　小奶狗？

　　这个词在金烛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仿佛划过一道闪电。难道我之前真的认识他？总感觉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像只小奶狗一眼在自己身边嗷嗷叫着跳来跳去的了……

　　完了，完了，我不会真的和他谈过恋爱吧？

　　金烛影一再确定：“我问你，你上次说你是我男朋友是真的吗？”

　　日下诸星坐直了非常坚定地点头说：“当然了，我从来不会骗女朋友。”

　　金烛影的内心无比复杂，先是一阵绝望，心想自己怎么会和傻子谈恋爱，紧接着她极快速地接受了事实，心想傻子就傻子吧，至少长得还挺好看的。

　　一旦发现了一点儿突破口，金烛影对日下诸星的认可度开始逐渐提高，渐渐地觉得他除了长得好看身材也挺好，而且好像还挺有气质的，虽然贱贱的但是看起来应该不完全是个傻子吧……

　　也许我是太武断了，他应该不是傻子，恐怕智商还挺高的，毕竟以前的我肯定不会和傻子谈恋爱的……

　　“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日下诸星凑过去问：“是我，是我，你男朋友日下诸星。”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我为什么要和日本人谈恋爱？”

　　这个问题日下诸星压根儿没有思考过，被问到之后摸了摸脑袋说：“大概是因为……缘分吧……”

　　缘分你妹。

　　金烛影虽然失去了一段记忆，但是她还是对自己有非常正确的自我认知的，她相信自己不会真的单纯“谈恋爱”，肯定是为了什么目的和这个人“谈恋爱”的。

　　这么想着，金烛影有了一点点负罪感，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总觉得应该对这个人好一点，因为他可能是个被我利用的可怜的傻子……

　　“我到底会因为什么事情和人谈恋爱呢？”

　　金烛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直在自己问自己。

　　“温生”看着她抓耳挠腮好像遇到了什么人生难题，就问：“你怎么了？遇上了什么问题了吗？”

　　金烛影因为“温生”的“鼓励”而努力复健很快能走路了，所以把“温生”当做人生导师一般的存在，觉得也许问问他可得到结果。

　　“温生，你会因为什么目的和一个人谈恋爱呢？”金烛影问。

　　温生听了以后觉得奇妙，笑说：“谈恋爱当然是因为爱情了。”

　　金烛影听了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不过这个答案应该的确是其他人的正确答案，“可是在我们穷都根本没有爱情这种东西啊，为什么我会和他谈恋爱呢？”

　　“总有什么人可以成为例外。”温生对金烛影说。

　　“也许，我是个坏女人……”金烛影抱住坏坏的自己：“欺骗了他的感情，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他的单纯善良，打算着达到目的之后把他一脚踢开……”

　　温生伸手打断她说：“不会的，所谓人以群分，心机深重的人不可能吸引单纯的人到自己的身边。你听到的那些被女人骗到倾家荡产的老实人也并不是真的老实人，他们不是也贪恋美色吗？‘贪嗔痴’这三宗罪是连体的三姐妹，少了谁都不足以酿成一场悲剧……”

　　金烛影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还是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丧丧地说：“那岂不是世界上没有无辜的人了？”

　　温生却摇头：“不，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但是有无辜的人。”

　　“你说的我有些听不懂。”

　　温生进一步解释：“想要无辜，只要置身事外就可以了。想要完美就很难了，只能无限接近。”

　　金烛影像个无知的小学生一样追问：“温生你见过的最接近完美的人什么样子？”

　　温生笑了，说：“我一生的挚爱，在我心中几乎是完美的。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接近完美，如果她美、有气质、温柔、心地善良等等一切；但是男人想要接近完美却比女人更轻松——只要找到与他合适的女人就行了。圣经讲过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作了夏娃的故事，所以男人天生就是残缺的，但是找到自己的那根肋骨之后就完整起来了。”

　　为什么又扯上了圣经和基督？

　　金烛影觉得自己还没到理解温生的那些高深莫测的语言的道行，只能顶着一脑袋沉重晦涩的语句和温生告别。

　　温生却又拿出了那个十字架送给金烛影说：“我明天就要回乡下去了，不过我想咱们俩还会见面，而且不会过很久。这个送给你作纪念吧。”

　　金烛影这次手下了温生的十字架，又把自己带的发圈摘下来给温生说：“这个在价格上面和你送给我的礼物比不了，可是也勉强能当个纪念。”

　　温生接过了金烛影的发圈，非常珍惜地放进自己的衣兜里，两个人互相道别说了很多期待再回的话才各自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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