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巷迷梦

　　围猎结束后回程路上，皇帝齐宣依旧骑马当先，身边由羽林令朱渔领众羽林围拱在旁，队伍中间，是六名羽林卫分散护卫着公主车驾，剩下的人殿后。

　　这一路，萧诞和龙涛跟在车驾后，虽然天色未明，萧诞仍能清楚看见龙涛借机不停向自己挤眉弄眼，无声窃笑个没完。萧诞觉得他这样子甚是欠打，碍于军纪又不便在此出手，暗暗想着等到回了营地，非按倒龙涛揍他几拳，敢拿自己打趣，他是看不见公主那含怨记恨的表情。

　　在这一行人里，数朱渔年纪最长，经验老道，人更加警觉。方才动身走了不过数里，朱渔心底就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不安，他不由自主地打马离皇帝齐宣更近一些，齐宣发现他这举动，目不斜视，口中却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要说？

　　朱渔刚要答话，队伍已经接近一片水泽，说时迟那时快，夜色中的水泽深处忽而飘来几艘船，朱渔眼中精光一闪，叫道：“大家小心！”

　　齐宣被朱渔扑倒在马下，亲眼见到箭矢从自己头上飞速掠过。他不慌乱，并由几个羽林卫护着，且战且退。恰在这时，对方居然换了燃烧的箭，一支又一支射向中间的马车。另有两支蒙面骑兵，一前一后阻住他们去路，一交上手，即刻变成一场惨烈厮杀，刀兵斧戟之声不绝于耳。

　　“不好，他们将曣儿当作是我！”那马车甫一着火，齐宣立刻便要冲上前去，被朱渔死死拦住，两人远远看见齐曣被迫弃车，六名羽林郎将她围在当中，正慢慢杀出来，向齐宣靠拢。

　　齐宣只觉这短短百步，女儿走来是如此漫长，每一步都令他揪心不已，终于他能看清齐曣面容，心中一宽，齐曣亦抬头望见他，似是欲唤父亲。

　　突有劲弩连续破空之声传来，她身边五人立时倒地，她惊呼一声，纤弱身躯一弯，逶迤在地。齐宣不及呼喊，下一瞬，她被一个高大身影抱起，那人拼命挥剑，挡开流矢，奋力向他们冲来。

　　借助身后火把光芒，齐宣看清了这人，正是羽林郎萧诞。

　　他们来到齐宣近前，齐宣一见女儿模样，简直瞋目裂眦，发直穿冠。吼道：“留下活口，其余统统杀掉！”

　　齐曣的半边肩头已几乎湿透，鲜艳的红色染红了她锦衣，连衣上原先的纹饰也看不清了。萧诞将她半抱着，用一块手帕按在她肩颈处，帕子和他的手亦被染红。

　　喊杀声渐渐平息，朱渔铠甲染血，沉声下跪来报：“禀圣上，未抓到活口，除了死掉的那些，他们全部自尽了。”

　　齐宣怒不可遏，“给我查，查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绝不轻饶了那主使之人！”

　　朱渔领命，却没退下，另领了御医赶忙上前，要给齐宣检视一番，齐宣不耐将御医推去一边，“我无碍，快去看看公主！”

　　萧诞见御医来到，也不避让，只稍微侧了侧身，依旧让齐曣倚靠在他身边。朱渔见状，呵斥他还不快让开，御医倒是慌忙挥手，示意不必移动。朱渔有些不解，萧诞垂眸，却是低声恭敬对齐宣道：“某替公主按压住伤口，但某要是松手，恐血会大量涌出，若是那样，公主性命堪忧。”

　　齐宣点点头，朱渔也就不再出声，御医不敢耽搁，迅速检查后颤声回禀道：“公主这伤，耽误不得，现下只能简单给公主服些止痛止血的药，箭上没有毒，但看这情形恐已伤及经脉。”他看了萧诞一眼，“且这位羽林郎所言不错，这一路公主这伤需一直这般按压止血，否则……”

　　齐宣更不耐烦，“说这么多做甚？回宫回宫，马上回宫！”

　　朱渔忙不迭清点人数，重整队伍，令众人即刻上路。

　　那马车被烧焦了几处，所幸火被扑灭后，朱渔发现它尚能使用，赶紧换了几匹马，重新又将公主送上去安置好。齐曣此次出来，一个侍婢也没带，独自一人来的，是以齐宣将自己的一个小内侍调拨给了她，再加上萧诞，马车里三人同车。

　　小内侍战战兢兢地不说话，只是忙着给公主递水拭汗，萧诞让齐曣靠在马车壁上，一只手仍是按在她肩伤处，打量她的脸一点点苍白起来，见她精神也渐渐不济，心中担忧，想着不能叫她睡过去，于是绞尽脑汁寻出点话来跟她说。

　　“公主可还好？”

　　“不好，本公主疼死了。”

　　她虽然说痛，竟然强忍住并不流泪，眼里水泽潋滟，指甲深深嵌入他手臂，他有些诧异，轻声问，“公主为何不哭？吾妹也似公主这般年纪，若是她，早哭出一瓢了。”

　　她绷着脸答：“我是公主，公主，岂能在臣下面前随意啼哭？还有威严没有？”

　　他愣了愣，转过脸应到，“公主所言甚是，吾妹年幼无知，怎可与公主这般大气尊贵的女子相比。”

　　她闭目靠在车壁上，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轻哼了几下，萧诞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抽痛了一下，示意那内侍替她再拭去额头汗水，她格开内侍的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他，“说起来，你那几个同伴呢？”

　　他不答话，她见他这样的神气，也就明白了，摇头叹息道：“想来他们不像我这般运气好，中了箭还能活着，可惜了他们几个年少儿郎……”

　　他重新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公主别睡过去，坚持到了宫里，便是不枉他们相护一场了。”

　　她低低答道：“对不住……”

　　萧诞没有再开口，他在想龙涛，在想其余他不熟悉的、那些没能再站起来的所有弟兄，连发劲弩，精于骑术，除了荻国人，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涌起彻骨凉意与恨意，天子脚下，如此猖狂行刺，更莫论那些生活在边地的百姓，将会遭受怎样的苦楚。

　　棣棠巷，王氏老宅花园中，重绛和萧佩并肩站在一起，身后还是那株白海棠，他们眼前，薛家伙计正听从苏颜指挥，在参天古树下奋力挖掘着。

　　一名伙计的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他停下手望向苏颜，有伙计提灯照亮，苏颜快步上前，俯身凝眉，伸手在泥土里翻动了几下，拎出一只方盒。

　　是一只生锈的铜盒，表面没有花纹，却有一把小小铁锁，锁住了它。苏颜示意伙计们停止，将它捧到了重绛面前，重绛轻轻从萧佩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出一把钥匙，压抑着颤抖，小心打开了这一方深藏的秘辛。

　　在宛芳堂，蜀葵剪开了金镯之后，果见其中有一段空心夹层，她与重绛从金镯里找到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条，重绛接过来看了一眼，便认出是父亲蓝端的手笔。

　　两人震惊过后，迅速按照纸条上说的，先从重绛闺房的一块青砖里，找到了一把铜钥匙。接着，众人便一齐来到老宅古树下，根据蓝端所述，终于有此发现。

　　铜盒里，静静躺着一份案卷，字迹丝毫未褪，清清楚楚呈现出四字：百花津案。

　　重绛和苏颜回头，萧佩自不远处，一步一步缓慢挪动，他双眼只盯着这铜盒，竟浮现出沉痛与胆怯交织的神情来，重绛见他几近恍惚，想他还有伤未愈，抢先扶稳了他。两人一起，从苏颜手中端过它，再往灯火通明的屋内走去。

　　屋内，薛蜀葵和薛源父女正在等着他们，众人将要一起，来了解这段由周缨身上而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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