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纪年

　　（一）

　　守西很尽责地替开颜招呼钟涛，带着客人参观整个校园。

　　从教学楼去体育馆的路上，途经乒乓球室。

　　守西领着钟涛踏进去看。

　　这次，室内乒乓球馆竟然难得的有张空台。

　　“来一局？”钟涛侧脸问守西。

　　守西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太阳还没有下山，时间尚早，于是点了点头：“好啊。”说完往球室管理台去：“我去借球拍和球。”

　　开颜陪着钟涛站在空着的球台边。

　　身边传来手指敲击桌面的“嘚嘚”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与球室里乒乓球混乱的落桌声完全不同。

　　开颜低头看。

　　只见身旁站着的钟涛，低着头，右手搭在桌面，食指一下一下地，缓慢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放空在桌上的球网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开颜拉了拉他衣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

　　钟涛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抬头，视线在她脸上聚焦：“我上次离开，你没看出我生气？”

　　开颜一愣，继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呃……有……”

　　浅褐色的眼眸中涌起了某种固执的情绪，这个一向笑容暖暖的男生，此刻脸上微冷：“那，你怎么没有来找我？”

　　开颜有些不知所措，磕磕巴巴解释：“呃……我，我有给你打过电话……”

　　男孩打断她：“我没接到。”

　　开颜忍住躲开视线的冲动，小声辩解：“我打了两次，你宿舍人说你忙，去社团了。”

　　“然后呢？”

　　钟涛的语气没有变化，可是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开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挪开视线，看向球室办公桌旁边的守西背影。

　　好尴尬。大哥，快回来……

　　“然后，你就再没有打过电话来找我。”钟涛盯着眼前的女孩，用很缓慢的语速，故意加重的被遗弃的委屈，替她把话说完，如愿地看见她把视线调回了自己脸上。圆圆的镜片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自己苍白的脸。那双明净的眼眸里盛着的情绪，是尴尬，不是怜惜。

　　他飞快地闭上了眼眸，把脸转开，不让自己眼中的狼狈和失望被她看见。

　　（二）

　　“借到球和球拍了。来，来，来，谁先开打？”

　　守西的声音由远及近，成功地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守西，咱俩来吧。”钟涛迎上去，接过守西手中的球拍，声音微微上扬，嗓音带笑，完全抹去了刚刚的那些负面情绪。

　　开颜悄悄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开位置，把球台让出给守西和钟涛。

　　守西走过来，问开颜：“小猫，你老师不是要你多练练吗？你打不？”

　　开颜飞快地扫了一眼钟涛，想起他曾经要来给自己当教练的那个约定，在那次不欢而散后再没有人提起，不由有些语塞。

　　钟涛拿着球拍站在了球桌的一端，冲守西仰了仰下巴，脸上带笑：“开颜的技术太差，还是守西陪我热热身吧。”

　　开颜尴尬地呵呵一笑，把守西往球桌的另一端推：“大哥，你去。”

　　守西仔细看了开颜一眼，从善如流地登台，跟钟涛过招。

　　钟涛的球技确实不错。

　　两人打了三场，三场都以大比分的差距告终。

　　钟涛以遥遥领先的优势赢了守西。

　　隔壁桌也有高手，旁观了钟涛和守西的比试后，跃跃欲试地跟钟涛搭话，想跟他友好切磋。

　　守西赶紧把位置让了出来，退到旁边跟开颜一起做观众。

　　看着钟涛用很大的力气、很刁钻的角度扣杀对手，也看着他毫不手软地快速回挡对手的追击，守西小声问开颜：“你同学今天心情不好？”

　　开颜看了看桌面白热化的拼抢局面，用同样小的音量回答守西：“看来是很不好。”

　　守西瞥了开颜一眼：“你惹着人家啦？”

　　开颜用肩撞了一下并排站着的守西，没转头，视线仍在球桌上，口气很坚决：“没！”

　　守西又瞥了开颜一眼，没吭声。

　　半晌，他听见开颜小小声说：“大哥，今天陪我一起招呼客人吧。”

　　没有再回头看，也没有再追问，守西应了声：“好。”

　　（三）

　　事实证明，大哥答应的事情，那是一言九鼎的。接下来的时间，守西全程陪着钟涛和开颜。

　　陪着打完了乒乓球，去调济食堂吃晚饭。

　　陪着吃完晚饭，拉着去溜冰。

　　陪着在溜冰场把时间消磨到九点半散场。

　　散场后陪着开颜带钟涛去开水房旁边的洗手池洗手。

　　按照守西的计划，洗完手就该“送”钟涛去北门坐车离开了。

　　左林和汪健宏就是在他们仨从洗手池出来后遇上的。

　　当开颜从洗手池的小铁门跨出来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从旁边的小径上走过来的左林，和他身后的汪健宏。

　　她下意识地回头，钟涛和守西正好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小猫，真巧啊！”汪健宏笑嘻嘻的嗓音传过来，接着又听见了左林温和的招呼声：“钟涛，守西。”

　　钟涛在开颜身后站定，小铁门边上的路灯照在他脸上。他眼神平静，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点头打招呼：“左林。”并颔首向汪健宏致礼。

　　守西从开颜身后走出来，一手搭上左林的肩，语气轻快：“左林来得正好，陪我们一起送送钟涛吧。”手指上残留的水滴，滴入左林的棉布T恤。

　　胸前一凉，焦躁的心跳仿佛被冰了一下。左林不着痕迹地忍下了不适感，很配合地用轻快的语气接话：“钟涛这就要回去了？”边说话，边脚步一转，往北校门的方向走。

　　守西被左林一带，也转身往前，招呼着钟涛一起。

　　钟涛浅笑着看了看远处灯光和树影掩映下朦胧不清的校门，头一低，迈步跟上左林和守西。

　　三个男孩在前面走，用轻快的语气，聊着一些男生之间很大众话题。

　　开颜和汪健宏跟在后面，隔着四五步的距离。

　　“骑山地车载你的那个男生，对吧？”

　　汪健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开颜吓一跳。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啥，开颜回头看了汪健宏一眼，低声回了句：“嗯。”然后加了句解释：“我高中同学。”

　　汪健宏压低声音跟开颜报料：“刚刚我和左林经过溜冰场，看见你们了。”

　　开颜狐疑地看了看他：“你们去那干嘛？不是晚上有课吗？”

　　“七点多下的课。我们回到宿舍，左林接到了一个电话。你们宿舍打过来的。”汪健宏忍笑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

　　真是好姐妹……

　　开颜无语望天。头顶正上方是一盏高亮度的路灯，在暗夜里看起来无比刺眼。

　　“然后，左林就拉我出来陪他散步。啧啧，绕着校园，走了快两个小时啊……肚子好饿。待会得让左林请吃宵夜才行。”

　　汪健宏说完一长串话，煞有其事地摸了摸肚子，力证自己真的走饿了。

　　开颜看着前面三位貌似相谈甚欢的男生，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四）

　　钟涛没有让守西一行人送太远，走到接近校门的路口，就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开颜的方向，口中跟守西和左林说：“别送啦，都回吧，我自己去打个车。”

　　开颜见他们停下来，赶紧快行两步上前。

　　“我先走啦。”钟涛用很自然的语气跟开颜道别：“我回到了给你打电话，你别乱跑。”

　　最后一句叮咛，声音很温柔，音量却不低，大家都听见了。

　　汪健宏下意识地转头看左林，见左林脸上挂着微笑一副淡定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抖了一下，莫名觉得那微笑看起来有些冷。

　　半天陪下来，开颜觉得心好累，见钟涛告别，心里一喜，也没来得及细想他最后一句有没有不妥，嘴角一弯，给了个大大的笑脸，脆声应：“好，钟涛再见。”

　　钟涛在她灿烂的笑脸中转身离去，转身之际还不忘朝后挥了挥手。

　　看着钟涛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开颜长长地舒了口气。

　　全程陪同的守西被开颜的表情逗笑，一边笑，一边抬手看表，待看清指针标示的刻度时，惊呼一声：“天哪！要十点了！”抬腿就走：“完了，我的班务！”

　　开颜想起了跟室友们打输的赌，拦了守西一下：“大哥，明天有空吗？跟我去爬翠华山不？”

　　守西急急摆手：“没空了，没空了，周末我要补救今天耽误的事。”伸手指了指左林：“让左林陪你去吧。”

　　看着脚步匆匆的守西，开颜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大哥，改天记得引荐一下你的‘班务’哦~”

　　快步远去的人，被惊到，步子一乱，差点把自己绊倒。气（恼）急（怒）败（成）坏（羞）地回头，瞪视：“没良心的小猫！”

　　看着小跑着落荒而逃的守西，开颜弯腰扶膝，大笑出声。

　　“今天过得很开心哈。”

　　凉凉的嗓音传入耳中。

　　笑声戛然而止。

　　呃……

　　开颜直起身，有些尴尬地转头回望。

　　左林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旁边站着嬉皮笑脸的汪健宏。

　　开颜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发尾，讨好地蹦前两步，凑到他身前，仰起头给了个大大的笑脸，用软糯的声音半撒娇地开口：“好口渴啊，左林，请我喝东西吧！”

　　左林微微低头。

　　眼前是一张灿烂的笑脸，那双圆圆的眼眸里星光点点，仿佛夜空中的璀璨星河。亮亮的眼中，坦坦荡荡，没有一丝躲闪和犹豫。

　　忍住心中叹息，他转身往北门的方向，伸手往汪健宏肩上一搭：“走，宵夜。”

　　汪健宏带笑的嗓音扬起：“五十串烤羊肉！”

　　“好。”温和的应答。回头望：“还不走？”

　　脸上的笑容加深，露出白白的牙：“来啦！”开颜脆声笑应，蹦跳着跟了上去。

　　（五）

　　吃完宵夜，汪健宏先回去了，说要回宿舍去洗刷，晚了怕停水停电。

　　左林一个人送开颜回宿舍。

　　走在回三号楼的路上，开颜想起翠华山的行程，问左林：“我们宿舍明天去翠华山，你去吗？”

　　左林有瞬间的犹豫：“我不去，行吗？”不是一个很爱热闹的人，不想应酬。

　　开颜想起凌娜的交代，有些苦恼：“她们说约一些男生一起……”

　　左林打断她的话：“别去管她们。我只问你，我去不去，有影响吗？”夜色凉凉，男孩的嗓音清澈：“我如果去，也只是因为你。”见开颜沉默不答，他又问：“去的有几对？”

　　“嗯？”开颜没反应过来：“什么？”

　　左林侧脸直视她，再问了一遍：“明天去的，有几个是一对的？”

　　开颜愣了愣，转开视线：“嗯……不知道……”张口想告诉他，明天的登山不是“成对出游”，仅是自己夸下海口被捉了小辫子。

　　但左林已不想听下文：“我不去，你不会有事吧？”

　　开颜低下头，违心而答：“没什么。”

　　“那我就不去了。”左林站在三号楼大门口跟开颜告别：“宿舍要关灯了，回去吧。”顿了顿，加了一句：“你同学估计在等你回电话。”

　　开颜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钟涛临走时的交代。

　　囧~

　　完全把这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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