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蜗氏

　　从雾园出来，我们上了一辆黄包车。夜慢慢黑透，月满云间，茸城的华光散在蹲在街头人们的心里。红色的霓，紫色的衣，金色的妆，在摇曳的舞池里放荡着，百乐门门口早已是水泄不通，男男女女都向这座“皇宫”涌入，去到里面，做一夜的上帝的梦。
　　外面的世界，黄包车车夫却光着脚。到处是流浪的孩子，成群的学生在国民政府门前闹事示威。华东战争，其实已经打响，那些在街角穿着风衣的男子，行踪不明。说不定就是日军派来的间谍，在纸醉金迷的歌谣，酒杯之外，是可怕的杀戮。
　　“给你钱。”我把兜里的零钱给了车夫几吊子，却没想到被车夫拦了下来。
　　“小姐，我想这钱是不够的。”车夫拉着我的胳膊，硬是不要我离开的意思。
　　“怎么就不够呢？平日里的价格，合情合理。”我试图挣脱车夫，但就是徒劳，K先生上前要帮我。
　　“我说师傅，你这样可是讹钱呀！”K先生强行将车夫推开，没想到却换成拽住K先生。
　　“先生也就行个好，我也不想讹钱，这不也是没办法。我是从湖北来这里讨生活的，家都被日军轰炸得粉碎了，想要挣得更多一点。”车夫一脸苦涩。
　　一想到这一夜，车夫因为接了我们这单，只能耽误了其他的单子。要想赚钱，只能等到百乐门舞女都下班的点，那时候正是送客人的高峰，可是看着他的身子骨，也是吃不消。K先生心一软，就偷偷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几吊钱塞给车夫。车夫眼眶里含着水，并没有滚落下来，他紧紧捏着钱，脸一红消失在人海之中。
　　百乐门附近没有邮局，我跟K先生只能走进舞厅。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百乐门的爵士乐队正在演奏着歌曲《何日君再来》。人们在舞池里晃动着，女人随着音乐，摆弄着她们的臀，风韵流露给上前邀舞的男人们，而男人们在吧台，包座高谈饮酒，好似有说不完的国事家业。也有人听着曲子，摇晃着酒杯，在吧台默默流泪，这样的场合，有人来找乐子，有人却是来找不自在的。
　　我跟K先生找了一个包座，点了两种酒，清闲地坐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从目之所及的地方来看，并没有那种整体可以安置信件一类东西的柜子，舞池一些配套的设施，都是透明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舞台后面，我示意了一下K，独自一人，用找洗手间为由，误入到后台。我躲在换衣布后，趁着换歌曲的间隙，领班正喊着舞女们都上台，等待她们都离开后台，我就开始找这个该死的邮局。找着找着，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吓得半死。原本以为，人都上台去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正躲在角落里化妆着。
　　“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她正化着腮红，淡定得看着我猥琐的样子。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强装笑脸，并且收拾着化妆台前散落的物品，装作自己是服务员，自己人。这个女人真是愚蠢的可以，竟然非常相信我。
　　“新来的？”她依旧没有看我，只是专心于自己的妆容。
　　“嗯。”假装装全套，这样比较安全，至少现在面对这个愚蠢的女人是这样的。
　　“以后，这些梳妆台不要随便收拾，都是有主的。”女人说完，就离开后台。
　　什么也没有找到，看样子这一次找到无恨他们又是无果了。沿着黑暗的过道，正是通向光亮处的必经之处。
　　“接下来，有大家喜欢的小邮局，给大家带来《玫瑰玫瑰我爱你》。”报幕员报完，台下爆发了一片掌声，有人还疯狂的在底下喊着：“我喜欢你，小邮局。”
　　在黑暗与光亮的交接处，其他的声音都被掌声给淹没，可是我唯独听到一个昵称“小邮局”，她就是百乐门的邮局。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
　　常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
　　当乐队柔美，悠扬的萨克斯吹起来的时候，小邮局低沉性感的声音贯穿耳朵，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跟这个女孩谈场不计后果的恋爱。可是还有一个让人费解的事情就是，三号箱又是怎么一个谜底呢？
　　回到座位的时候，K先生不见了，桌上留下半杯子没有喝完的酒。一曲玫瑰唱完，女孩朝我坐的方向看了我一眼，便退下台去。在舞池中四处寻找，都没有寻到K的踪影，看着四面环绕的黑衣保镖，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随着部分人流，走到了百乐门外，却不料见到那些舞厅里的保镖，三五几个人夹着K先生，朝着边上巷子深处走去。
　　“跟踪我们夫人做什么？”其中一个保镖，死死得捏住K的喉部，瞬时K的脸涨得通红。另外几个保镖更是一人上来一拳，正要打脸时，黑暗处有人喊停：
　　“住手！”
　　来人就是玫瑰之歌的歌女，她仔细观察着K，“真是帅气，面容有棱有角的，你们往这张脸上动手，也不动脑子！”女人很生气这群窝囊废物。“你们都回，留阿玉给我看着车子。”女人一命令，这些大块头的保镖们个个都乖乖的回舞厅里了。女人轻轻的抚摸着K的脸颊，“那些个粗人没弄疼你吧？”
　　“现在我能走了吗？”K先生试图想挣脱反绑自己的绳索。
　　“今夜，你可能要陪本小姐高兴啦！”女人就是没有放开K的意思。

　　“谁这么嚣张！？”我在巷口故意抬高了音量，算是给自己壮胆，因为我明知道，这个女人只要一喊，里面的保镖都会出来，光是来一个就够难搞定的。
　　女人看着我，像是视我如无物，带着K先生准备离开。
　　“我还没同意，你就这么放肆！”一怒之下，我将女人按压在地，她正要喊时，我把身上外套的一个袖子拆下来，塞到了女人的嘴里。她不停的挣扎，并用仇视的眼睛看着我。
　　“要我放了你可以，但是条件就是，告诉我什么是三号邮箱。”
　　女人听完，浑身抖了一下，示意我把给她嘴里塞的东西拿出来。
　　“我不会那么蠢，把东西一拿出来，你就会大喊，那时候还会有我们两的退路吗？”
　　女人焦急的摇摇头，不像是要喊的意思。还没等我反应，K就已经把塞得东西给取出来了。
　　“钥匙我给你们，在樱桃街78号那个绿色的邮箱里。”说完女人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我。她不仅没有喊里面的保镖来支援他，同时女人搭着阿玉开的车，跑的远远地，都没有回头。好像要去逃难，有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等着她一般。
　　樱桃街，俄租界的地盘，这一带的屋子都是达官显贵喜欢的地方。第一，是够体面，第二就是够隐蔽安静。女人所指的78号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洋楼，临近小教堂，原本是金老板的产业，后来在财产的分配上分给了女人。
　　金老板，何许人也？茸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金老板这个人，特别是混迹在这些百乐门的年轻人更是知道。因为无论是茸城的百乐门，还是高有十几米的海华饭店，在江边的新新百货公司，都是金老板一手创立的。而被分到金老板财产的女人，就是他的小妾，叫做雅红，是百乐门的歌女，绰号为百乐门小邮局。
　　“你知道她为什么叫‘小邮局’吗？”K坐在电车里，又点了一支烟。
　　“为什么？”我留意着报站。
　　“说是男人们的驿站。”K说完，吐了一口烟圈，任由烟在车顶盘旋，坐在旁边的大妈嫌弃的看着K，还不停的撩拨掉在自己面前的烟雾。
　　我们到了这处的小洋楼，用钥匙打开了邮箱，里面真的躺着一张字条。K将它拿出来，上面写着一串数字：346799
　　“这是电话号码？”K先生看了半天得出了一个假设
　　“只能拨来看看。”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电话亭，拨通了这串数字，却没有人接。连续拨通了几次，都没有人来接。
　　“玉清，要不放弃？”一路的寻找，这已经是K先生不知道多少次提出放弃一说。
　　“我要知道我是谁。”我走出电话亭，虽然现在线索断了，但我还是要寻找，不能再这样浑噩的活着。
　　“叮铃铃，叮铃铃......。”连串的铃声从电话亭传来，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但却是有人打来了，我冲进电话亭，接起了电话。
　　“喂，说话！”
　　打来的人却没有开口，只听到大口喘气的声音，甚至也没有环境音。
　　“我知道你是谁？说话！”
　　“是碧云吗？”对方终于开口，而且有点犹豫的情绪。
　　“是，我就是。”我双手有点发抖，K发现了，上来就握住我的手，手心开始冒汗，电话那头又是短暂的空白。
　　“明日子夜，藏经路高家园五楼，从右至左第二个房间。”
　　“好！”
　　“有件事情必须记住，别带其他人，不然后果自负。”

　　“给它按时敷药，不出半个月腿上的瘤子就能痊愈。”蔡医生正在给一妇人开方子，时间已不早，白天他的助理不在。“谢谢蔡医生。”来者拿着方子，准备出门，正在开门的间隙，有人也从外面进来，跟妇人打了一个照面。来人看不清楚长相，所有面貌都被帽檐遮挡住，但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妇人本能的捂住了鼻子。
　　妇人抱着小狗，上了轿车，才松下自己的手，“什么人呀，擦这么香的味道。”
　　“今晚太晚了，请客人回吧，明儿一早再来。”蔡医生没有抬头看来人，而是收拾自己的包裹，准备要离开的意思。“你......”蔡医生突然讲话打磕，桌子开始渗出血，窗子的宣纸也渗着血，“哐当”一下，他倒在了地上。
　　来人扔掉手里的刀子，大步离开蔡氏药铺。

　　“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
　　常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瑰我爱你。”
　　歌声又响起，只是这次没有满场飞舞的人们，也没有萨克斯的伴随。一间浴室，女人正褪去身上的衣服，露出玉体。她打开莲蓬头，准备沐浴享受热水的美好。
　　“啊啊啊~”从厕所传来几声惨叫，随后就只有水声哗哗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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