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世昙华

　　严淮紧紧盯着韩灵笙的脸，生怕他露出害怕或是厌恶的表情。

　　韩灵笙浑然不觉严淮的紧张，只是目带悲悯地看着他，迟疑着道：“你很不情愿罢？”

　　严淮一愣，随即心中涌出一阵阵的暖意。韩灵笙用短短一句话，让他枯竭已久的心重新活了过来，他有些笨拙地开口：“我手上数不清的人命……你不害怕？”

　　韩灵笙想了想，一边摇头一边道：“是他们强迫你做的，并不是你的本意，那些强迫你杀人的才是坏人。”

　　“你真的这么想？”严淮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啦——”话音未落，韩灵笙已经被拥进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

　　韩灵笙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挣开，却被严淮紧紧箍住，耳边也传来了严淮低沉的嗓音：“就一会儿，可以吗？”

　　韩灵笙听着他近乎哀求的语气，顿时心软下来，任由严淮这么抱住自己。

　　严淮的怀抱有些冰凉，散发着寒意。韩灵笙突然回忆起秦靖的怀抱，那是一种温暖的、安稳的感觉，让他沉溺其中，有些不可自拔，那种感觉，让他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却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变成了苦笑。秦靖的怀抱，并不属于他。黑暗中，两个各怀心思的身影，静静拥在一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淮渐渐松开双臂，低声向韩灵笙道了声谢。韩灵笙从思绪中抽回，手撑着铺在身下的稻草往后退，忽然，他感觉到手边有什么与稻草不同的东西被他压在了手下。他抬起手，低头正看见一个信封，被揉得有些皱。

　　韩灵笙拾起那个信封，抬头问同样看着信封的严淮：“这是你的吗？”

　　严淮摇摇头：“或许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我的……啊，文先生的信！”韩灵笙恍然想起秦靖塞给自己的信封。

　　“文先生？”

　　“是一个很良善的教书先生。”韩灵笙顿了顿，有些遗憾地道，“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韩灵笙点点头：“他和自己的爱人一起走了，真希望他们来世能长相厮守……”他说着说着，有些艳羡般地失落。

　　严淮见状，生疏地转移着话题：“不拆开心看看吗？”

　　他的提醒让韩灵笙回过了神来，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两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足见文栩写这封信时的郑重。

　　韩灵笙展开书信，喃喃念道：“吾友未名，见字如晤……”

　　吾友未名，见字如晤。

　　想来待小友阅此信时，栩已与越同赴黄泉。栩走得潇洒自在，唯有一时牵肠挂肚。栩虽与汝相识未久，却深感公子纯然天真，当是不谙世事……

　　中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韩灵笙好奇地一字一句读下去，却是越读越心惊，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化作一脸的迷茫。

　　……栩不解细情，然观小友之态，定是心有所属，料想应是那日携汝归去之人……

　　心有所属？秦靖？这是什么意思？

　　韩灵笙抬头迷惑地看着对面的严淮问道：“心有所属，是什么意思？”

　　严淮一听，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

　　“怎么了吗？”韩灵笙不解。

　　严淮的视线在韩灵笙脸上逡巡了一周，确认他竟是真的不懂，心中一阵愕然：“心有所属，就是你喜欢上了某个人，你……”

　　“喜欢？”韩灵笙几乎瞬间联想到文栩和安越，他们是那样契合，那样让他艳羡，原来他艳羡的不是两人的亲密无间，而是两人的互相“喜欢”？他竟然渴望着秦靖的爱？

　　严淮在一旁，深切地感受到韩灵笙的变化，他不由自主地脱口问出：“是刚才那个人吗？”

　　韩灵笙吓了一跳，手中读了一半的信纸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严淮挑眉看着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不点破。

　　韩灵笙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想接着往下读，似是想从中寻找答案。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柴房的木门轰然倒地，韩灵笙看着门框外站着的身影，惊得将手中的信纸再次落回地面。

　　“秦靖你……”

　　话头被堵在了秦靖身后站着的那个身影出现的刹那——闻言。

　　韩灵笙霎时红了眼眶，狠狠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严淮看在眼里，心下了然。他轻轻揽过韩灵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迎着秦靖仿佛要吃人的目光道：“不知阁下为何穷追不舍？”

　　“我来带我的人回去，有什么不对吗？”这话虽是对着严淮说的，但秦靖的双眼却死死盯着韩灵笙。

　　韩灵笙被他骇人的目光看得冒了一身的冷汗，手不自觉地拉住了严淮的袖子，那个他常对秦靖做的动作。

　　秦靖看着被韩灵笙抓住的袖子，胸中涌起的不仅是滔天的怒意，更多的是酸涩和无法言说的钝痛，仿佛一把生了锈的钢刀，来回碾磨着他的心。他无法忍受般地拔出腰间长剑，默念法诀，朝严淮袭去。

　　严淮将韩灵笙往身后一推，右手腾起一股黑气，幻化出一把墨色的长剑，与秦靖缠斗在一处。

　　韩灵笙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回头一看，见两人竟打了起来，忙回身想阻止两人，却忽然被一把拉住胳膊，硬生生被扯了回去。他转头一看，竟是站在门外的闻言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做什么？他们打起来了！”韩灵笙慌忙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闻言死死拉住。

　　闻言不知严淮实力，只当是寻常恶鬼，以秦靖的能力，应对起来当是小菜一碟，于是他便不讲身边的打斗放在心上，将韩灵笙粗暴地拉到柴房的角落里，压低嗓音道：“我与阿靖已经在一处了，你带上这个新傍上的小鬼赶紧滚蛋罢，别再打扰我和阿靖的生活。”

　　韩灵笙霎时愣在原地，连挣扎都忘记了，他呆呆地抬头看着闻言，嘴里喃喃道：“秦靖明明对我很好的……”

　　闻言冷笑一声道：“他只是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逗着玩罢了，你别是当真了罢？”

　　韩灵笙使劲摇头，脑中一片混乱：“不……不是的，他只是，只是……”

　　他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语。秦靖将他带在身边，最初不就是因为自己的爹爹送了他半幅家产，求着他带上自己离开的吗？后来的一路上，他都对自己若即若离，忽好忽坏，就好像，好像对待一只前不久看见的一只看门狗，心情好时就逗一逗，心情不好就扔在一旁不闻不问。

　　闻言一脸莫测地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韩灵笙，一脸的幸灾乐祸。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只见韩灵笙眉心忽然泛起一丝金光，那金光蔓延开来，逐渐化作一层金色的外壳，将韩灵笙包裹在其中，像是要将韩灵笙隔绝在内，而屏障内的韩灵笙已然闭起了双眼，像是沉沉睡过去了一般。

　　一旁的秦靖仿佛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变化，他转头一看，真看见包裹着金色屏障的韩灵笙侧身倒下，他顿时心中一惊，大喊：“灵笙！”

　　就在这时，严淮手中墨色的长剑，直刺而来，转眼便没入了秦靖的胸口。

　　“阿靖！”闻言的声音响起，秦靖应声倒下。

　　一时间，昏暗的柴房内，只剩下散落一地还未读完的信纸，随着为散尽的剑气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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