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混沌纪事：神州奇情劫

　　春夜清风吹，月移花影动，似是故人来。
　　峥荣夜半醒来，发现身旁空空如也。他心里一惊，立刻披衣起身，举目四望。直到在窗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前发呆的莲晶身旁，给衣衫单薄的她披上一件外衣。
　　“时间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像是有什么心事，却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明天就要赴青女夫妇的宴会了……许久没有见到青女，有点激动。”
　　“我看你们交往一向不多，没想到感情倒如此深厚。”
　　“是啊，虽说只是无意间在花会上认识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往的朋友都渐行渐远，只有她还是那么理解我，支持我。”
　　“你既然这么看重她，就该好好休息，免得明天露出憔悴的样子，让她不好受啊。”
　　“少睡一点算什么，倒是你，宴会上装也要给我多笑点，别把喜事弄得跟奔丧似的。”
　　“早就答应过你了，我一定会记住的。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
　　莲晶低下头，若有所思。“言而有信么……确实呢……”

　　花好月圆日，青女盛宴上，觥筹交错间。
　　“青女大人，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受到您的邀请，我盼着见您好久了！”
　　“就是就是，我们都特别想知道，长久保持恋爱新鲜感的秘诀到底是什么？您和飞廉大人都结婚那么久了，还没有孩子，依然恩爱如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听说您和飞廉大人曾经的相好成为了朋友，真是太大度了！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调整心态？我男人老说我醋劲太大！”
　　被团团围绕的青女，看见远处角落里向她眼神示意的莲晶，对着她的崇拜者们赔笑。“你们的热情和疑惑，我都感受到了，稍后一定好好分享经验。只是我忽然有点事，能不能先失陪一下？”
　　“好嘞，那您办完事快点回来，我们等着！”
　　“一定一定。”

　　青女说完，就向莲晶走去，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她。
　　她压低声音对莲晶说：“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莲晶笑了笑。“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迟早都要离开他，就当是最后的留念吧。”
　　“可是……在你的设定里，他最终会忘记这七天发生的事。如果要制造幸福的回忆，为什么不做的彻底一点呢？”
　　莲晶摇摇头。“我早就对他死心了。只是，想给悬挂?丫玫暮???一个了断。??
　　“你想知道什么？”
　　“假如我在她之前遇到他……”

　　花好月圆夜，红罗香暖床，一张玲珑桌，一壶忘忧酒，两只莲花盏。
　　峥荣显得有些拘谨。“青女给咱们安排这样的房间，合适吗？”
　　莲晶倒是很从容。“有什么不合适的？所有夫妻的房间都一样。”
　　她径直到桌前坐下，打开酒坛，给自己满上一杯。
　　“青女特酿的秋露白，不来尝尝吗？”
　　只有她和青女知道，这里面还掺了忘忧花的汁液。
　　这忘忧花，透明无色，入食无味，但只需一朵，就能让人一醉七日，忘却过往纷扰，
　　心无挂碍，着实神奇。
　　只是七日一过，便如一场春梦随水流，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
　　她已提前服下了玉铭丸，在这七日之梦中仍然会记得过往，在梦过后也依然会记得梦中内容。
　　她端起莲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着木头般杵在原地的峥荣笑道。
　　“怎么，怕我们下毒？还是怕我吃了你？”
　　“我只是在想，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我早就不再酒精过敏了，你也很久没喝了，今日难得高兴，就破例一回又如何？”
　　“好吧。”峥荣终于被说动，坐在她身旁，斟满酒杯。“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那晚他们就这么相对无言，一杯又一杯，直到满坛皆空。
　　莲晶吹了蜡烛，扶着醉去的峥荣倒在床上，拉下帐子，引导他进入自己的梦中。
　　在分歧如网的意识之河流域逡巡半天，她随意选了一条，拉着他跳了下去。
　　那是她幻想过的多个开头的其中一个。

　　崇原山上，秋高气爽。松果板栗，花椒百合。
　　一只优雅的白鹿，轻灵地自视野中穿梭而过，犹如惊鸿一闪。
　　被深深吸引的年轻猎人，骑着黑马一路追赶，穿过灵猴乱窜的石塘林，越过百鸟扑朔的芦苇荡，行过弯弯绕绕的九曲径，直到隐蔽幽深，雾气弥漫的秋水湖旁。
　　桦叶摇金，松芒点翠。静谧的湖水倒映着碧蓝的云天，云天之中沉睡着美丽的少女。
　　少女漂浮在水镜之上，银白色的长发慵懒地披散，月白色的单衫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水汽缠绕之下，光滑的肌肤更显得如玉般通透。
　　她眉宇之间流淌着锐利的英气，薄薄樱唇却惹人怜爱。额间一朵青莲花，柔媚而出尘。
　　她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少年哪还管得上什么白鹿，只是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从白日当空，到夕阳西下，再到月上树梢。
　　他很想知道她醒来之后是什么样子……但实在不忍心惊扰她的熟睡。
　　终于，少女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睁开了天青色的眼睛，走出湖面，捡起树上挂着的袍子，披在身上。
　　她向一旁仍然傻傻凝固的少年走去，问道。
　　“你在这多久了？”
　　少年十分诚实。“……也就三个时辰左右。”
　　“看够了吗？”
　　少年百分诚实。“没、没有。”
　　“诶，说实话，你是不是迷上我啦？”
　　少年万分诚实。“……是。”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我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你面前，你就不怕我是什么敌对势力派来诱惑你瓦解你的奸细？”
　　少年淡淡地笑了。“不怕。”
　　“为什么？”
　　“我会让你真正爱上我。”
　　少女挑挑眉。“好啊，那你就尽管试试吧。”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开头更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不需要解释只需要感受。
　　她想弥补的遗憾，就是从一场能够自由表达和大胆接受的诱惑开始的。

　　一朵忘忧花，半壶忘忧酒，一醉七日，一梦七年。
　　梦里的那几年，从上天摘月到下海捞针，她几乎什么任性要求都拿来逗一逗他；无论是秋露酿酒春水煎茶的风雅，还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市侩，无论是风花雪月日出日落的浪漫，还是闻鸡起舞倒挂金钟的荒唐，无论是脸红心跳卿卿我我的窃窃私语，还是崖壁回音云海对歌的人尽皆知……她想到的，都撒开手去尝了尝，而且时常惊讶于他的宠溺纵容和意气轻狂。
　　她在心里默念道，你看，你从来不肯对我展露的一面，我这不还是看到了么。
　　你是爱我的，无论在梦里还是梦外。
　　只是，梦外的你，没那么自由，也没那么诚实。

　　他总是奇怪她为什么那么喜欢跟着他或拉着他到难民营去转悠。
　　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她走到一个营帐前忽然停下，指着一个粉发少女对他说：“你看，她哭得好伤心。”
　　他觉得作为未来的神主，有必要表示一下慰问，顺便也在她面前表现一下，于是就向哭泣的少女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粉发少女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努力抑制声音中的哽咽，但仍掩不住嘶哑。“对不起，少主……我只是又想起那天……我的家，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被毁了。两大领主，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呜呜呜……”
　　说完，她又忍不住，低下头啜泣起来。
　　他掏出帕子，递给少女，声音虽轻但坚定。
　　“你既到了北境，就是北境的子民，我定护你免受战争之苦。”
　　少女用帕子擦干眼泪，但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嗯，芳草相信少主！”

　　他回到她身边，开始跟她愉快地交流起各种怪物的打法，以及万一爆发大战时的任务分配，然后因为争执不下谁的武艺更好，找了块空地就比起了剑。
　　当然，无论结果如何，最后都是以亲吻告终。
　　“你又输了！”
　　“我故意的。”
　　“胡扯，你就是不敢认！”
　　“这就不公平了，你平时用的就是剑，但我用的是刀啊。我跟你比剑，本来就是在让着你嘛。”
　　“好啊，那你下次直接提刀上，我照样把你打趴下。”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下次就不会再让你了。”
　　“哼，不让就不让，谁怕谁！”

　　她似乎特别关注第一次和他去难民营时遇到的粉发少女，有事没事就去找她聊天，问她近况，还帮她种花，奇怪的是非要带着他一起。
　　“诶，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花园打理得倒是挺漂亮，但那些花不太适合你……以后我们成婚了，一起在家里弄几个大池子，一个开白莲，一个开红莲，一个开蓝莲，你看如何？”
　　“我看呐，还要再弄几个大场子，一个用来比武，一个用来宴会，一个用来……不对，谁问你这些了，我问你觉得那妹子怎么样？”
　　说实话，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虽然也见过那少女不少次，但甚至不大记得她的样子，只能说：“是个好妹子，我们努力把善后工作做好让她得以早日返乡吧。”
　　她笑了，笑里有某种骄傲，也有某种失落，总之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这么甜甜蜜蜜幸福梦幻地过了六年，在第七年春天，他们就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成婚了。
　　那一天，在通心岭，同心湖旁，夕阳西下之时，万众瞩目之下，他深情地唱着同心歌，用缆绳把载着她的小舟缓缓拉到岸边。
　　“花好月圆日，喜结良缘时，只愿日日似今日，同甘共苦永不弃。”
　　她穿着朴素的白色婚裙，端坐在船上，几根麻花辫优雅地盘起，另有一番风韵。
　　荡漾的歌声和水花，点染着她迷人的娇羞。
　　船靠岸了，他牵着她的手，温柔把她从舟中迎出来。
　　“花好月圆夜，喜结良缘时，只愿夜夜如今宵，同舟共济永不离。”
　　在交换信物的时刻，她为他系上刻着神秘黑色符文的银腰带。
　　“来自崇原圣山的千年祝福，愿君绵绵如松，珞珞如石。”
　　他则为她戴上闪烁幽幽光辉的蓝色水晶发簪。
　　“来自蓝月白熊的家族传承，愿君花开不败，月明无蔽。”
　　郑重的誓言同时演奏庄严的乐章。
　　“我，崇原圣山的守护者，白鹿家的义女莲晶，在天地神人共证下，自愿以峥荣为夫，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我，未来的北境守护者，蓝月家的长子峥荣，在天地神人共证下，自愿以莲晶为妻，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直到夜深人静，洞房花烛，这些话，依然回荡在她耳边。
　　她出神地摩挲着那根凝聚了百万年秋冬水月之精华的水晶发簪，浮现出恍惚的微笑。
　　“怎么了，这种表情？”他问道。
　　“我只是没想到……它有一天会真的属于我。”
　　他笑了，笑她多愁伤感。“傻瓜，它不属于你，还能属于谁？”
　　“我不属于你，还能属于谁？”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比得上你。”
　　她默默饮尽巨大的反差酿成的春酒，复杂交织的甜蜜与苦涩在心中荡漾。
　　峥荣，峥荣，你可知道，你在梦外，对我说过完全相反的话。
　　梦里的你，和梦外的你，真的可以算是同一个人吗？
　　我又该相信谁呢？

　　“别瞎想了。”他拿过簪子，把它放在一边，散开她如云的长发。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也不该辜负这良辰美景才是。”
　　什么样的人，能与秋水换色。
　　什么样的情，能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又是什么样的缠绵悱恻，能够凝结成记忆的九重宝塔上，那一颗遗世的明珠。
　　一夜，便如一生。
　　谁能想到情到极处时无意的呢喃细语，竟会化为生离死别的前奏。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到底是哪个幸运的家伙，能够夺走你的初恋。”
　　“他是幸运了，我可就倒霉了。”
　　“他对你不好？”
　　“他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又对我很糟。我想他是爱我的，只是又始终放不下别人。”
　　“这种混蛋要他作甚，幸亏你早日放弃了。”
　　“……”
　　“那你现在，还会想着他吗？”
　　“有时候会。”
　　“我觉得，如果你当初选择继续待在他身边，时间一长，他也必定会因为你放下别人，毕竟我想不出谁能抗拒你的魅力……不过你现在是我的了，就让那蠢家伙倒霉去吧。”
　　“你倒是会说话。”
　　“那当然。”
　　“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他能放下……跟他在一起，除了离开，没有更好的结局了吧。”
　　“莲晶，别想他了，我们想点别的吧。”
　　“比如说？”
　　“我想跟你去很多很多地方，生很多很多孩子，然后看着他们幸福地结婚生子。我们要一起活很久很久，直到这世界再也不值得眷恋，然后再一起死去。”
　　“峥荣，也许一切不会如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坚强……如果有一天我选择抛下你离开，你不要怪我。”
　　“莲晶，你……”
　　“但是你放心，我偶尔还会再回来，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回来，看看我们的孩子。能够知道他们幸福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对我来说，就是这无奈恋情之中，最大的庆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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