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啪”的一声，灯又被关上，他走近一步，漫不经心将书合到窗台上，眼睛在昏沉的光线里闪着幽蓝的颜色：
　　“这样，好些了吧？”
　　薄薄的唇间呼出温热的气息，几乎要喷到我脸上，眼看他越靠越近，我刚想要躲开，下一刻已经被他捉住脸庞，低头吻到唇上。
　　手臂被他的臂肘压着，后脑先是触到厚厚的柔软的天鹅绒窗帘上，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接着触到了坚硬的墙壁，冰冷的感觉让我浑身一震，蓦地瞪大了眼睛。
　　洛法的眼阖着，我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只感觉到他的舌尖缓缓滑入我的口中，牙齿擦过我的唇瓣，连我踹出去的左脚也被他用腿压住，挣扎不开。
　　他的舌温柔而坚韧，令人无处可躲。
　　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洛法会有这么大力气。
　　没有武器的时候，女人远远不能与男人抗衡，我很明白这一点，就如此刻，我只能受制于洛法一样。醒过神来之后，我的手顺着屈起的右腿滑下去，刚触到靴子里面的匕首，已经被洛法两只手指死死扣住了手腕。
　　我心里惊了一下。
　　他竟然知道我在靴子里藏匕首的习惯。
　　洛法半阖着眼，目光扫过我的眼睛，牙齿轻轻噬住我的舌尖，含混的低声命令道：
　　“……闭上眼睛。”
　　我轻轻合上眼睛。
　　光线隐去，只能感觉到身边一具炽热的身躯，我禁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
　　这是我第二次跟一个男人接吻。
　　洛法口鼻间逸出淡薄清甜的红酒气息，与记忆中菲利斯身上草药的气息完全不同。紧接着，我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一个黄昏。那一次我困倦万分的坐在车上跟卢克回营地，卢克一边开着车，忽然转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跟我说，雷娅，我真想在这里吻你。
　　记得那时，我白了他一眼之后，转头闭起眼睛假装已经睡着。
　　洛法的右手仍然压住我的肩，左手则顺着墙壁和窗帘滑到我脑后，缓缓拆开了我的发髻。就在他的手伸到我领口，灵活的撕开领口处两颗纽扣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遽然睁开眼睛，看到他身后不远处一盏古老的大落地铜钟。
　　我双手狠狠推了一下，试图挣开被他压住的双手。
　　洛法没有退开，反而靠的更紧，连结实的胸膛也贴到我身前，左手揉进我的头发，右手又要往下解我衬衣的纽扣。
　　我伸手用力按住他的右手，手肘顶住他的胸膛。
　　铜钟忽然响起来，发出低沉响亮的声音，在房间里重叠的书架之间嗡嗡回荡着，听上去沉重而遥远。
　　咚，咚，咚，咚。

　　刚数到第六下，图书室的门猛地被推开，撞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房间顶端的大吊灯啪的亮起来。明亮的光芒笼过来，我皱皱眉，微微合眼挡住刺眼的灯光，却看到洛法轻轻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之后，晶蓝色的眸子才转向门口，然后缓缓松开禁锢着我的手臂。
　　片刻之后，我尽量泰然的站起身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克伦瓦，微笑着低头行礼：
　　“您好，公爵小姐。”
　　既然事已如此，那我至少也要表现的有礼貌一点吧？
　　克伦瓦看也不看我，冰冷的目光看向洛法，语气尖酸：
　　“殿下，这一次，您跟雷娅上尉是在练习剑术，还是在讨论书本？”
　　洛法唇边带着轻笑，伸手捡起落到地上的书，看了一眼抬头懒洋洋答道：
　　“我认为是在讨论书本。《哈德斯的历史》，克伦瓦，你看过这本书没有？我觉得，写的还算不错。”
　　克伦瓦狠狠一跺脚，声音都颤抖起来：
　　“殿下！你竟然！竟然跟这样一个女人……你看上她什么！？竟然还当着我面吻她！”
　　我暗自苦笑。她以为是怎么回事？克伦瓦大概不知道，正是因为当着她的面，洛法才会吻我。
　　洛法仍然懒洋洋合上书，修长的身躯随着脚步一步一晃走到书架边，随手将书插进去：
　　“想吻就吻了。原因很重要吗？要是每次接吻都要先想清楚原因，克伦瓦，你不觉得那样其实会很无聊吗？”
　　克伦瓦脸色铁青，嘴唇颤抖了几下，气冲冲转身出去，狠狠摔上门。
　　一声巨响之后，我看看洛法，整理好自己的头发。正要出去，却见洛法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我，唇角带着得意的笑容，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
　　“啊，找到了，竟然放在这里。上尉，你可以向公爵交差了。”
　　“谢谢您，殿下，”我接过书低头瞄了一眼，转身往外走，“也谢谢您再次的陷害。”
　　拜他所赐，克伦瓦这次，是真的要把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走出图书室，我拍拍手里的书，忍不住叹口气。
　　事情好像越来越麻烦了。

　　五点半。
　　六点钟利路亚会出发去同洛法看歌剧，车子已经准备好，塞勒坐在车里打瞌睡，我抽出一支烟递到唇边，拿开，又含住。
　　往复数次，我扔下烟，转身从后面拿过那本书推开车门：
　　“塞勒，看好车子。我去把书送给公爵。”
　　客厅里很安静，像是没有人一样。又或者说，弥漫着利路亚身上那样安静的几乎像是不存在一样的气氛，那个同样安静的仆人走过来，礼貌十足的向我点头：
　　“公爵请您进去。”
　　同样的一件会客厅里，我走进去却没有看到人。片刻之后，钢琴后面的帐幔后响起细微的声音，帐幔随即被翻开，利路亚一手系着领口处的纽扣，一手上搭着黑色的礼服外套，黑色卷发用紫色缎带束在颈后，唇边依然是淡淡的微笑：
　　“上尉。”
　　我将书递出去：
　　“公爵，书——您要的书，呃，没有打扰您吧？”
　　利路亚随手将臂弯里的外套放下，微笑着将书拿起来，转身坐到钢琴前面：
　　“非常感谢您，上尉。”
　　随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在琴键上翻飞，一段激昂狂热的调子从琴键上跳出来，我轻轻退到门口，拉开门，却看见钢琴前那个熟悉的侧影。
　　他的手指像是两片狂舞的蝶，长发随着身体在肩头微微起伏，眉眼飞扬，嘴唇抿起来，唇边浅浅的曲线很奇特，像是一抹凝聚着怒意的冷笑，在嘲弄着什么，抑或说，像是在毁灭着什么。
　　这段钢琴曲不仅激烈，简直疯狂。
　　我轻轻合上门，走出客厅来到别墅门口，靠在墙边，忍不住掏出一颗烟点上。一颗烟还没有燃完，庭院里有声音，转头看见利路亚衣着端正走出来。
　　我掐灭手里的烟。
　　高挑的身形，黑色礼服正装与简单的白色衬衫。与洛法一贯的奢华盛装不同，利路亚的衣装很简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简单黑白的颜色在他身上，看起来却无比耀眼。
　　我的目光落到他左胸口袋里别的一朵半开的大红玫瑰。
　　与他浓黑的眼色，简直是极致的对比。
　　这样的对比，在这个看起来很冷静的人身上，调和出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氛。就像是……
　　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上尉。”转眼他已经走近，带着白手套的手径自搭上车门，笑着坐进车里，“很感谢你的书。谢谢。”
　　天边连云也已经沉落，只有一片淡淡的苍白。我看着他的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那种感觉是怎样。
　　看着利路亚的黑发黑眼，就像是在一片明亮中，骤然看到一片沉静的夜。

　　洛法的车已经在剧院门口停好，大理石柱支撑的高大门廊前亮着淡淡的灯光，照着剧院门前广场上的诸多车子。
　　所有车子前面，都带着形式各异的金色家族的徽标。
　　是沙恩的贵族徽标。
　　利路亚的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广场，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迈到最后一步时，他微微转头，低声说道：
　　“今晚的歌剧，能有那本乐谱的一半动听就好了。”
　　随他走进大厅的时候，我注意到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许多审视的目光聚集到利路亚身上。虽然已经觐见过皇帝，但是作为邻国公爵，利路亚并未进入康帕斯的社交圈，今晚该算是第一次。
　　看目前的反应，应该算是成功的，至少他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躲在门口红色布幔的阴影里，看到洛法笑着迎上来，虚挽着利路亚的手臂往一侧的包厢走过去，四周追随者所有人的目光。
　　远远跟着他们经过拐角的时候，我听到座位上两个人低声的对话：
　　“这就是利路亚？看上去有些冷漠。”
　　“无损于他的英俊。难怪哈德斯的女王也能看重他，贵族气质是骨子里的。”
　　“我认为洛法殿下更英俊一些。”
　　“殿下的眼睛更漂亮，但是利路亚的眼睛更深邃诱人，而且你不觉得他的唇很性感……”
　　我哑然失笑。
　　大厅里灯光一盏盏灭掉，剧台上幕布缓缓悬起来。借着剧台上的光芒，我悄悄摸到包厢后面的座位上坐下，稍微一抬头，正巧可以看到洛法与利路亚的背影。
　　歌剧开始，四周的侍卫悄然无声。
　　我靠在后面的阴影里，渐渐睡过去，直到一阵很响亮高亢的歌声把我从迷糊中吵醒，然后大厅里的灯光猛地亮起来，我用手背挡在眼前，遮住过于耀眼的光芒。
　　座位前面传来轻笑，我拿开手臂，看到洛法的目光刚刚收回去，利路亚含笑看着我，微微点头：
　　“上尉，是不是被刚才那段女高音吵醒了？”
　　我有些狼狈的点头，接着又摇头，利路亚了然的笑着转过头看看正在跟身边的女伴说话的洛法，又转回头来看我一眼，黑眸里带着些淡淡的意兴索然：
　　“我也不怎么喜欢。”
　　我怔了一下，站起身来往外走：
　　“失陪，我去外面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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