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

　　读大三那年的暑假过后，开学了笃于时才平静地跟语冰说他在她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付了两年的定金。

　　“你不能总让我住酒店吧，而且，你学校附近的酒店条件太差。”

　　“再差你不也住了两年？”语冰悠悠呛回他。

　　“每周都会有家政公司的人过来打扫卫生，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周末也可以去住。”笃于时难得的没跟她计较。

　　“我有宿舍住干嘛要去那？”她住的宿舍不知道多好呢，有人气还温馨。

　　“随你。”

　　后来呀，就到冬天了。跟往年一样，C市入冬很早，但城市的暖气却迟迟不来。

　　对于很多C市本地人来说，供暖延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语冰这种才刚入秋就要盖两床被子的人来说，这就很煎熬了。前两年都能按时供暖，今年怎么就不行了呢？

　　周六下午笃于时过来C市之后带她去吃了大龙虾。语冰吃得可开心了，真不是她鄙视自己，也只有吃笃于时付钱的东西，她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大吃特吃了。

　　两人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语冰感觉自己吃撑了，都快扶着墙根出来了。笃于时一脸黑线，在旁边还不忘奚落她，“今天被你吃下的那些大虾估计都不敢相信竟然能在人类小小的胃里边看到自己那么多同伴……”

　　“不会的，它们都被我嚼烂了，大家都认不出大家了。”

　　结果是，语冰拉着笃于时在学校的操场里逛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感觉消化地差不多了才停下来。

　　语冰一吃饱就犯困，更别提还走了来来回回不下十圈了，睡意更是浓。她想着直接回宿舍好了，可此时冷风又一吹，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想起宿舍没有暖气的事情了……这该死的暖气据说下周二就来了，但今晚长夜漫漫，还有明晚……算了，她先热下身子才行。

　　“你先回去吧，我跑两圈。”

　　笃于时有点狐疑地看着她，“刚吃完饭，跑什么步……”

　　“消化完啦，”走了都将近两个小时了。

　　“不能跑。”

　　“我想跑着热一下身，”语冰没办法，只得如实说道，“学校的暖气还没来呢……宿舍可冷了！”

　　笃于时语气倒很平淡，“那今晚过去我那住。”

　　语冰其实心底是不情愿的，她想起暑假时跟笃于时一起去旅游时候的情景了。

　　两人八月份去的时候刚好是旺季，旅游人群高峰期。订酒店的时候，笃于时去车上提行李，语冰先到前台询问房间。

　　她原本打算订两间房的，前台的小姐却对她一脸抱歉地微笑。确实这刚好剩两间房，但有一间为情侣套房，还有一间就是普通的标间。

　　语冰当然没法一起订这两间，不可能让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住情侣套房的，那就订这标间吧。刚好这时笃于时已经拉着行李箱过来了，他用眼睛无声地询问着语冰有什么问题。前台小姐不识时务，看着这对貌似情侣的情侣，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夏小姐你们是不要情侣房间是吧？那就是普通的标间了。”

　　语冰往房间走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那里做错了，只是有股莫名的心虚。外边骄阳似火，后边人目光冷得都要戳穿她夏语冰的背脊了。

　　房间有两张单人床，语冰更觉尴尬，她没想着跟笃于时住同一个房间。既然住了同一房间，既然两人是恋人关系，这隔着孤零零一条过道的两张套着蓝泽色床单的单人床，就更是应景地尴尬。

　　笃于时没什么表情，他包往地上一扔，随便扯出几件衣服，就进了洗手间。糟了糟了，连包都直接扔地上了，心里肯定对我很不满，语冰边坐床上边想。听着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她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真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其实。可事已至此，她也很无奈呀。

　　笃于时出来后，语冰坐在自己的床上，黑不溜秋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望着他有点欲言又止。某人不理睬她，空气中却飘来几个字，“一身汗臭味还不洗澡去？”

　　语冰悻悻地起身，这人生气的时候，真是冷漠与毒舌齐飞。

　　等到她洗完澡出来，她看到笃于时半靠在床头上拿着平板打游戏。她就不管不顾了，也爬上他的床，抱着他的手臂，做小狗摇尾乞怜状，“于时君，我错了……”

　　笃于时姿势没变，“哪错了？”

　　“我……”语冰不知道该从何下口，“你觉得我哪错了我就哪错了。”

　　“驳回。”

　　还驳回！语冰有点气呼呼的了，“其实我哪都没错，哼！”她已经先示弱了，他还不买账！

　　语冰转过身，正想下床的时候，却被背后一股力量拉了回来。他把她直接摁在了床上后，便有些许粗鲁地吻上了她的唇。落在语冰唇上的吻由一开始有点恨恨的慢慢变得百转千回。

　　这时候的语冰脑袋一般都是呈空白状态，她的手也不自觉环上了他的脖子。感觉都要吻到天昏地暗了，笃于时才舍得放开了她。看着身下的人满脸通红，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他露出了自己久违的笑，“行了，我原谅你了。”

　　她虽然还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错，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就让他得意去吧。语冰想挣扎着起来，笃于时并不让她起来，他直接往她身边一躺，仍然是紧紧把她搂在怀中的姿势。

　　“这张床其实也挺大的，就这样睡吧。”语冰头顶传来淡淡的话语。他开心就好，他开心就好，语冰心里默念，但这被人抱着睡觉也太特么难受了……

　　后半夜的时候，不经意醒来的语冰趁着枕边人的熟睡，迅速把自己转移到了床的终端。可是不一会儿又被半梦半醒之间的笃于时大手一捞，又回到了他的怀中。语冰只得默默感慨，爱情真是令人窒息呀。

　　语冰还想着呢，操场一股冷风又吹过来，吹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笃于时看她又默不作声了，便放慢了语调，语气带丝引诱性，“房间里的空调晚上热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夏语冰你在犹豫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我们暑假又不是没在一起住过。”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不过你跑完步一路走回去，吹了风还是会冷的……”

　　笃于时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往后退，语冰还被他刚才的话搅得乱七八糟，现在一看他好像真的打算要走了，瞬间就急了，“你陪我回趟我宿舍，我要回去拿换洗的衣服。”某人脸上露出了得逞似的笑容。

　　其实语冰没进过这间公寓，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经过而已，因为笃于时一般都会送她到她学校门口然后自己再走回去。现在一看，屋内装修还不错，而且挺简约风格，挺符合他的。

　　时间其实还不是很晚，语冰就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才出来。笃于时进去的时候她就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用电吹风吹头发。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她的头发几乎都干了。

　　看到他出来时头发也湿漉漉的，语冰热情得就像街边吆喝的小贩，“快过来，姐姐给你吹吹。”

　　笃于时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语冰又七手八脚地爬过去，靠着背后的沙发给他吹头发。笃于时发质较硬，不够半寸长的短发看上去倒也清爽干净利落。她用力压了一下他头顶蓬起来的发，可它们还是调皮地翘了起来。语冰有丝无奈，诶了一声。

　　笃于时眼睛虽然盯着电视，但还是听到了耳边这声轻轻叹息。

　　“怎么了？”

　　“你有一次在你爸和苏莱曼面前揭我的丑，我那不及格的化学试卷呐……”

　　笃于时的轻笑声从前边传来。

　　“哼，我可记得这件事清清楚楚的，你那时对我可真刻薄！”

　　“但是你也丝毫不受我的影响，不是吗？”

　　“谁说的，我当时可伤心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这么天真可爱善良风趣的人呢，而且还对我百般刁难。你想想，我呆在那个家，别人不待见我还可以理解，亲妈简直就是后妈！”语冰半假半真地吐着苦水。

　　“过去的那个笃于时你可以从回忆中抹去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语冰噗嗤一笑，看着笃于时还挺认真的样子，就更是笑得不行，还普通的男人呢，说得过去多风光荣耀一样，哪学的这种说法？

　　“对了，许管家现在还好吧，”其实语冰心里想问的是她不知道她跟笃于时的事吧。

　　“挺好的，也会时不时地提起你。”

　　“怎么可能，她明明不喜欢我。”

　　“她总是要问一下关于我女朋友的事的……”

　　“你……”某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我以为许姨会经常问你关于秦暮雪的事情的，”这叫兵不厌诈。

　　“秦暮雪怎么了，”笃于时眯起了双眼。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你不清楚吗，不该呀，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难道你在吃醋？”笃于时语气突然就有点得意了起来。

　　“吃醋倒没有，只是有点为你惋惜……”

　　“不用为我惋惜，我这人爱吃粗粮面。”

　　语冰瞬间被这话气出内伤，她拍了一下他的头，简直不要太用力，“还粗粮面呢，你就说说！你笃大少爷吃得哪次不是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的？”

　　“自从谈了女朋友后就专门去街头撸串去了，你说我变化大不大？”

　　“你也没吃好吗？不就去凑一下热闹？”再拿这个怂她她就打死他。

　　“行了，”笃于时站起身来，“头发吹干了就去睡吧。”

　　语冰站在软软的沙发上，眼神一扫他瘦削的后背，随即像一只猴子一样跳了上去。

　　没料到她会跳上来，笃于时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语冰只管紧紧勒住某人的脖子，以防摔下去。

　　“还是小孩子吗？下来。”

　　“我不！你背我回房间去，我不想走路，”语冰展现出她难得任性的一面，不过以后就不难得了，因为她这人，越熟就越会得寸进尺的。

　　笃于时无奈，后背上的人像狗皮膏药一样，想挣脱掉还怕摔了她，算了，几步就到卧室了，由她去。语冰趴在后背上喜滋滋的，刚洗完澡本来都是很舒服的，室内又暖，还有人给她折腾，心情更加好了。

　　卧室其实也不大，背上拴只猴子的笃于时进房间后顺手关掉了墙上的灯开关，此时面前一片漆黑，唯有窗户外的街灯透露进来的一丝丝光亮才不至于让他绊到什么。

　　床好软好软，语冰躺在床上，真是无比享受，笃于时扭开了床头旁边的木制台灯，顿时，一片温暖橘黄的灯光洒满了房间。

　　“咦，这灯真好看，”语冰趴在床头，仔仔细细端详着它。原木雕刻的一个树洞，有一个大灯泡在里边，此时有柔和的光照出来，语冰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森林里，不远处还有温馨的小木屋。

　　“底座还有字耶，”语冰眯着眼又往前凑了一下，看清这一行字后，叹了口气，“笃于时，我好像已经跟你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了吧？”

　　“挺好的。”

　　“挺好你个头，”语冰又想起两人以前去游玩的时候，在一个不知名的古庙上，有一面墙，墙上刻满了诗。当笃于时在上边看到了某句诗时，还很惊奇：夏虫不可语冰，笃于时也。语冰更惊奇，“难道你高中的时候没上过古文课吗？我记得还有考试出过呢，出自庄子的秋水篇的……”

　　“原来还有人把我跟你名字写成了诗呢。”

　　“你想太多了，”语冰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庄子这句话就是用来比喻人的见识短浅狭隘的，这倒可以拿来比喻你。”

　　没想到，现在她又看到了这句话静静地躺在光滑的木制底座上，该不会还是他特意定制的吧，她醉了。

　　笃于时没有过多地解释，他用眼神示意她看灯后的另一边。语冰一看，一撂书摆在那里。

　　“什么书？”语冰拿了一本过来，“哇，几米的森林里的秘密！还是精装版的……”

　　“我给你把几米作品的一系列都买回来了，你睡觉前就可以看了。”笃于时坐在床边，倨傲的侧脸也披上了一层柔柔的光。

　　全套？三十多本呢，语冰心里更美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买了挺久的了，你一直没过来就没跟你说，”某人淡淡地说。

　　那我一直不过来你还不给我说了？语冰心里恨恨地想，她把书放回原位置，又瘫回床上。

　　“不看吗？”

　　“我困了，要睡觉。”

　　“那我关灯。”

　　“我下次过来再看，”语冰顿了一下，“以后你过来我都陪你在这边住好不好？”

　　黑暗中只听到笃于时一声轻笑，语冰说完这话后自己都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卷着被子就往右边滚。

　　“语冰，过来我怀里。”一片寂静之声中笃于时的声音特别像是深海里诱惑渔夫的海妖，低沉而魅惑。

　　“不，我今晚要远离你！”

　　“过来！”

　　如此美好的夜，注定要来点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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