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第三十一章丹青1

　　许思安没有等到程诺的答案，一番肺腑真心话，把人给吓跑了。

　　程诺把他丢在了花园里，像小兔子一样飞快的逃离了是非之地。

　　许思安并不后悔说出自己的心意，八年前因为胆小而错过的一切，能够回到起点重新来过，上天给他的这次机会，他绝不会辜负。

　　他永远记得，八年前，亲眼见君家马车掉下山涧时，那刻骨铭心的痛。

　　程诺明知道他是谁，明明害怕被揭穿身份，还是随他来了南州，答应他做许家的夫子，凭此一点，许思安便能断定，程诺的心里有他。至于是同窗之谊还是合欢之爱，并不重要。

　　他相信，假以时日，程诺一定会慢慢接受他的感情。

　　他沿着小路折返回去，想象着程诺落荒而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翘起，依着程诺轻薄的脸皮，恐怕最近几日，都不想再见到自己。

　　看来得找个出门的差事，避开几天……视察城郊的粮铺？

　　他回到清轩的院子，两孩子已经互相表达过友爱关怀之情了。小孩怯生生的排排站好，耸拉着脑袋，等着许思安的训话。

　　“清轩，罚你抄《弟子规》三遍，抄不完，不许吃饭，”许思安没有因为侄子落水而留丝毫的情面。清轩的少爷性子不能惯着，早晚有一天，他要接管许家家业，担当起青国粮市兴荣。

　　许清轩不敢讨价还价，小叔向来不容他解释。

　　“……我……我呢？”程牛牛见许思安要走，弱弱的举手。小安叔叔怎么只罚了许清轩？他呢？他好像被遗忘了。

　　许清轩在背后戳程牛牛一指头，傻啊哥们，忘了还不好？没见过你这样自己找罪受的。

　　“罚你，我说了不算，”许思安脚步未停，“问你小爹去。”

　　程牛牛还真跑去问程诺。

　　敲了半天门，程诺才开。

　　“小爹，小安叔叔说，他不罚我，让我问你。”

　　程诺还未定下心神，刚才许思安突如其来的告白，他反复思索，哪里得了许思安的喜欢。从程家村至今，也就是山崩时救了许思安一命，还给许思安捡过一个护身符。难道因为他在明华镇的灯笼会上，拿了灯王，答对了几道谜题？

　　不至于吧，北地粮王什么风浪没见过？

　　许思安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啊？

　　左右想不明白，程牛牛就顶着青肿的脑袋来讨责罚。

　　“小安叔叔罚许清轩抄《弟子规》，小爹罚我什么？”程牛牛没学过弟子规，从前程诺教他写字念诗，从不教书名，但小孩见许清轩生无可恋的表情，想象《弟子规》肯定是特别厚特别厚，十天抄不完的书。

　　“你的错比清轩还严重，三尺手板先欠在账上，”程诺此时心里很乱，想了想，“你去帮清轩哥哥抄书，抄完了之后，再与清轩哥哥好好认错。”

　　程牛牛说，“我道歉了，许清轩说他也有不对，我们已经和好了！金边匕首丢了，清轩哥哥还说要送我一把更好看的匕首！”

　　“……”

　　小孩之间的厌恶与友善，翻的比翻书还快。

　　程诺嘱咐了几句，程牛牛蹦跶着回去，没见屋子里有人，不是被罚抄书吗？人呢？他从屋子里找到后院，见许清轩偷偷摸摸的爬墙。

　　“……”

　　“温伯说，小叔出去了，”许清轩招呼程牛牛，“走，我领你去看我的宝贝！”

　　“你书抄完了吗？”程牛牛问。

　　“抄完了，不抄完，我敢溜吗？”

　　“这么快……”满打满算，程牛牛一来一回，没过半柱香时间。

　　许清轩靠近，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小叔，我在私塾上课时候，特别无聊，就边听课边抄了好多份《弟子规》，以备不时之需。”

　　反正小叔每次罚他抄书，都是《弟子规》，偷懒耍滑顶上两张，小叔从来没发现过。

　　“走，我说过赔你匕首，说话算数！”

　　程牛牛被许清轩拉着一起爬墙。他自小在山间长大，爬树爬墙都不在话下。反手还能拉许清轩一把。两个小孩迅速建立了爬墙友谊。他们溜进一个大屋子，许多箱子，打开全是亮闪闪的玩意儿。

　　“随你挑！”许清轩玩具很多，看上什么就买什么，玩过之后就扔在一边，仆役给收起来放在这个杂物间里。

　　程牛牛被晃得眼花缭乱，想想自己在程家村，捡个花色鲜艳的石子，就当宝贝藏着。

　　“我喜欢这个……”程牛牛选了个小金牛挂饰。

　　许清轩大方说，“送你。”

　　许清轩从一堆箱子里，找出一块木板，两个瓷碗。

　　“这是什么？”

　　“围棋，”许清轩说，“玩过吗？”

　　程牛牛摇摇头。

　　“你想学吗？”

　　“想，”程牛牛见瓷碗里，一个装着黑色的一模一样的小石头，一个装着白色的一模一样的小石头。

　　“从前，我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特别没意思，以后有你陪我玩！”许清轩摆开棋盘，指着棋盘上的格子，“下棋很简单，一学就会了。”

　　两个人，一人拿白子，一人拿黑子，先后落子，每次落一个。他们在私塾里经常玩的，上下左右，谁的棋子，先连在一起加起来五个，谁就算是赢了。

　　程牛牛一听就明白，五个一样颜色的连在一起。

　　两个小孩完全没有把围棋下成五子棋的觉悟，欢快的沉浸到黑白子的游戏中。

　　“输了的画乌龟！”许清轩拿来墨笔，输赢总得有个彩头或者惩罚，才有意思。

　　两个熊孩子玩起来无边无际，连午膳也没工夫吃。许思安不在家，程诺心里翻江倒海，躲在屋里没去吃，温晔看着一桌子丰盛佳肴，由热气腾腾转而透彻冰凉，吩咐道，“都撤了吧。”

　　入夜，程牛牛肚子饿的咕咕叫，许清轩忽然意识到他们晚膳也没去吃。他差人从厨房端了两盘子点心，程牛牛上手就抓，狼吞虎咽，满嘴残渣。许清轩笑话他，恶鬼投胎呢，又不跟他抢，随即用筷子挑了一块，轻轻咬一口。

　　有点腻，还凉了，不好吃，许清轩咬了半口放回去。

　　他见程牛牛吃得香，“什么味儿？”

　　“甜的，”程牛牛啧么嘴，两手各抓一块。

　　“我问你什么味……”许清轩当然知道是甜的，但这糕点有桂花馅，有枣泥馅儿，有凤梨馅儿，还有豆沙馅儿。

　　程牛牛分不清楚，只知道人间四味，酸甜苦辣，能形容所有好吃的。

　　三下五除二，清盘。连着被许清轩遗弃的那咬过的半块儿。

　　许清轩递上帕子，“给，擦擦嘴，难看死了。”

　　程牛牛见天色晚了，怕小爹担心，“我们回去吧。”

　　“我赢了十八局，你赢了十七局，输的画乌龟，”许清轩拿起毛笔，拍拍桌子，“脸凑过来，不能耍赖。”

　　程牛牛以为画在手上，可许清轩的架势，是想画在脸上。

　　他摇摇头，“你说输了画乌龟，可没说画在哪儿啊？”

　　他把手背伸过去，画上也没人看见，一会儿去洗掉。

　　许清轩不依，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成，画乌龟从来要画脸上的！”

　　“小安叔叔！”程牛牛忽然喊。

　　许清轩背对着门，吓得转身，小叔不是说五天之后才回来吗？这个时候，他本该跪在祠堂挨罚抄书呢。

　　程牛牛趁着许清轩回头的功夫，撒腿就跑。

　　“你骗我！”许清轩发现上当，举着笔就追，两人围着桌子转圈，程牛牛推开门接着跑，夜色乌黑，星辰虚晃，程牛牛在许府住了没多久，跑着跑着发现路不对，他本想跑回自己院子里，却是往前厅相反方向。

　　“站住！”许清轩不依不饶，他没有生气，只是单纯的追着玩。

　　程牛牛一路跑进前厅，许清轩跟进来，他跑的气喘吁吁，眼见堵住了程牛牛，手上的墨笔比划着要给程牛牛画乌龟。

　　程牛牛不依，两人推搡着之间，许清轩的墨笔不知何时脱了手。

　　“这次……这次饶了你……”许清轩论力气，不如日日在山里疯的程牛牛。

　　程牛牛说，“下次，我一定赢得比你多！”

　　两小孩傻呵呵的笑了一会儿，许清轩低头找笔。

　　程牛牛站在门口等许清轩，忽然听见前厅屋里许清轩说，“坏了。”

　　“怎么？”

　　“你看……”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程牛牛看到一笔乌黑的墨色。

　　仰脸，是挂在前厅的那幅《断崖飞瀑图》。

　　刚刚在打闹之间，许清轩脱手的墨笔，直勾勾的落到了这幅三尺之长的山水画上，在川流不息的雪白瀑布间，生生画出了一道黑墨的痕迹。

　　“……”

　　“……”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怎么办？

　　许清轩知道《断崖飞瀑图》在小叔心里的分量，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刚刚犯事挨责罚，又惹了这天大的祸！

　　程牛牛自觉他才是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乱跑乱躲，许清轩也不会把墨蹭到这幅画上。

　　“小安叔叔看不见，应该……不会知道吧？”

　　许清轩白他一眼，“这幅画是小叔的心头爱，仆役每日定时清尘，这么长的一笔，他们看见是迟早的事，一定会与小叔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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