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之相思赋

　　连城璧很肯定沈璧君在生气。

　　此刻她虽既不怒目而视，也不使小性子，但连城璧知道她就是生气了，这和面容态度无关，这是两人长期相处间得来的默契，只需她看他一眼，他便知道那双美目中含着一丝尴尬的怒意。

　　可她为何生气？

　　来时路上的紧张消散，他慢慢凑上前去，咳了两嗓子，开口：“你没事吧？”

　　沈璧君已挪开眼不再看他，听他问起来，便沉声接口：“没事。”

　　相顾无言，连城璧又道：“要不，今晚去我那里睡？”

　　沈璧君一怔，浅笑着看向他，“庄主真的方便？”

　　连城璧一头雾水，这又是哪门子的笑里藏刀？难道她又听说冰冰去自己那里，误会她留宿了？是待得晚了些，可是她四个月来对自己不闻不问，这半个月还是自己趁她睡着厚着脸皮每晚都悄悄过来，这突如其来的飞醋是怎么吃起来的？

　　可眼下自然不是疑惑这些的时候，左右他那点心气儿早就被她磨得灰飞烟灭了，于是他道：“这是什么话，怎么就不方便了？”

　　沈璧君却不再看他，道：“庄主那里可能是方便，只是眼下我还禁着足呢。您这么说，看来我的禁令是解了？”

　　连城璧向连安使了个眼色，后者接到示意，眼明手快的将周围大气不敢出的仆从全部带走。碧芙临走前愣愣的看了一眼庄主和夫人，心道：庄主不是四个多月来都罚着夫人，更不曾理会过夫人吗？气不是还盛着吗？怎么这场景，庄主还反倒对夫人点头哈腰，夫人倒颐指气使起来了？

　　却不再多揣摩，跟着便退下了。

　　连城璧见没人再在旁边杵着了，默了默，道：“璧君，快五个月没有见面了，除了生气，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沈璧君背对着他，忍不住的红了眼，极力的忍了又忍压在喉头的苦涩。

　　怎么会没有？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血和泪。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日她要去捉他的袖子，却被他轻轻抽开，然后他望了自己一眼，那眼神灰暗、寂灭，把自己在无形间推出去了很远很远。她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就这么被无限的拉大了，那里填着人命、尊严、猜忌。她望不到头，跨不过去。

　　她无法近他的身，好不容易等他病愈，却正如自己预料的般，她等来的不是他的敞开心扉，而是将这院子围的水泄不通的命令，这围栏不仅隔了她，更是在二人之间竖起了一座高墙。

　　那日风四娘拼命的要拉着自己走的时候她便猜到了这个结局，可是她还是留下了。

　　她能怎么做呢，她知道他也不好受，她知道这是他们二人要为对方赎的罪。于是她认命，她早就做好了长长久久的困在这院落中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来了，以为自己依然沉睡，可自他踏入屋内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是他，于是假寐。一方面，她深受良心的煎熬，深觉无颜面见沈家庄上下千万的冤魂，可另一方面，她不舍得他，这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四个月来，她又何曾不是日夜思念连城璧呢？

　　她不忍睁眼，不忍打破这片刻的温存。于是，她夜夜假寐，他夜夜前来。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无法长久维持，可她还是自欺欺人的希望这样粉饰太平的时光能够持续更久一些，两个人之间可以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感情。

　　直到今晚碧芙顺嘴提了一句，“院里的人换了一大批，据说山庄里也来了四个管事分担冰冰的事务。夫人，不会真如那些人说的那样，是因为要抬她做姨娘了吧？我方才听院里的小丫环嚼舌根，冰冰今晚打扮的如花似玉的去了庄主那里，这么晚了她去做什么？”

　　她本没有当回事，可他久久不来，碧芙睡了后，她还是在较劲似的就这么在灯下等着，直到起了那场大火，她才大梦方醒一般的，觉得自己可笑的透顶。

　　连城璧此刻却还似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站在自己跟前。思绪万千，沈璧君终于没有忍住，道：“你在意我说什么，我想什么吗？你想来便来，想不来便不来。全凭你的喜好，人心在你看来是可以随意忽视的。我生气你便受不住了？那很好，请你说到做到，不要再想方设法来我这里找气受了。”

　　空气寂静。

　　沈璧君说的虽不多，可一番话说完已是心神俱疲，她的双肩微微发颤，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才好，可忍得辛苦，那喉头的苦涩被强咽回去在体内翻江倒海，头脑发昏，几欲爆炸。

　　许久，才闻得身后一声叹息，少顷，便被人从背后抱住。

　　连城璧将头搁在她的肩膀处，似是疲惫极了，“别再折磨我了好么？原来你一直醒着，却装睡看了我这么多天的笑话，还变着花样的折磨我，气也该消了吧。”顿了顿，又抬手将沈璧君的眼泪揩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事，我们两个都难以面对，更越不过去。可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单枪匹马的去面对。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不是么？”

　　说完，连城璧只觉怀中的人抖得更加厉害，便把她身子转过来重新抱在怀里，手轻柔的替她抚着背，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

　　终于，沈璧君哭出声，一开始还是小声抽泣，似是小兽的呜咽，可连城璧直似哄孩子似的轻声哄劝，她便越哭越止不住，到后来，竟是嚎啕大哭。

　　连城璧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旁的，只是哄着她哭，他当然知道自那日之后，沈璧君便一直压抑着自己，终日都是笑脸迎人。他更知道，表面的花团锦簇实则更为伤人，他怕她憋出什么病来，故而今日就是故意要她痛快哭出来。

　　这么过去了近两炷香，沈璧君才堪堪收了眼泪，她的眼睛发肿，用手帕蒙着眼，却不看他。

　　连城璧失笑，又轻声哄道：“哭都哭了，还怕我看？”说罢，牵了她一只手便回自己住处。

　　沈璧君一路默不作声的跟他走，两人到了连城璧那里，他也没有叫人服侍，亲自洗了帕子为沈璧君擦脸宽衣，事必，才扶着她躺下，在她的额间轻吻，道：“累了半宿了，快睡吧。”

　　沈璧君见他不躺下，心里有些不安，下意识便捉住了他的手，道：“你呢？”

　　连城璧笑的明快，沈璧君便有些尴尬的挪了眼，手也要松开，他却眼明手快的立马回握住，道：“这床窄，我还是跟前几晚一样，坐一晚上，没事。”

　　沈璧君心里不忍，却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连城璧无奈，只好在她身边侧着躺下，伸手又抱过她，道：“这样总可以了吧，不过你可别再整我了，再翻个身，我这心脏可受不住了。”

　　沈璧君闻言，忍不住的笑出声，这一笑消散了之前的尴尬，她终于点点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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