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秋蝉同人诱敌深入

　　天朗疏阔，一蓝如洗，于上海常年阴冷潮湿的冬天来说，也是难得的好天气。
　　这样的日子，应该约上三五好友，找个风景秀丽的地儿郊游谈心——如果，是在和平盛世的话。
　　陈深立于阳光之下，仰起脖子嘬了口冰凉的汽水儿，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栋三层西式建筑的楼顶，一只麻雀收起了翅膀并拢着双脚，停落在楼顶对角的尖儿上，在小心翼翼地左右观望。
　　陈深就一直眯眼看着那只格外娇小的麻雀，他想起了两年前“麻雀”对他下达的第一道指令：潜伏。然后大名远扬的中|共谍报精英麻雀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直到最近麻雀又突然下达了一道命令，和宰相接头。
　　于是心生疑窦。
　　麻雀事隔两年再度出现，而且从老毕查到的资料看，就在安绮刚好回到上海不久，时间上完全吻合。
　　无巧不成书。
　　——她会是麻雀吗？
　　扁头很快就带着队员们匆匆出来了，连带着被绳子捆成了一串粽子的军统六人小组，他们被自个儿的手下动作粗鲁地几乎是扔上车的。
　　陈深将喝完的汽水瓶小心地放在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听着扁头自诩英勇的夸奖着自己，转头又以他极度轻视的口吻，叙述着重庆的人表现的是如何怯懦如何差劲。
　　“头儿，你说老蒋养得这都什么人呐，怪不得汪先生想上位……”
　　“别多话，收队。”
　　耳朵里自动过滤掉扁头绝对夸大了的话，陈深已经向着副驾驶走去。
　　楼上的包厢里始终没传出枪声，可见那六个人也没怎么抵抗过，是被76号骤然的破门而入打得措手不及，还是他们根本未曾料到自己会轻易暴露呢？
　　关键是，此次任务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简直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老毕的情报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李默群刚从南京回来，刚到上海就有任务下达，时间、地点、人物，详尽确切，半点不差。
　　陈深十分笃定地想，如果不是这六个人里有他们安插的卧底在，那就肯定是被军统上层的人给出卖了，二择其一。
　　老毕今晚在上海饭店订下了酒席，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是为自己完成任务而庆功吗？
　　李默群突然的急召，也显然不可能是为之前发生的“米高梅”事件，而迫不及待地撕破了双方脸皮逮着老毕“耳提面命”，这只老狐狸定是疯了，才会为了一件早已结案呈文的事儿去打影佐的脸。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秘辛，无论陈深怎么琢磨，都嗅出里面一股不同寻常的味儿来。

　　影佐出面向陆军医院为叶子请了长假，足够她修养好身体后再去上班，叶子当真在别墅里老老实实将养了两日，药呀汤呀的，那是听话的让喝什么喝什么，直到今天，才打着为春晓“庆生”的旗号准备出门。
　　昨晚上一直待在别墅门外的两名保镖，已经主动退守到院墙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并没有让早起出门采买的庆姨察觉出异样，不知是不是事先得了影佐的吩咐，几个人倒是极有分寸，没有让被保护的人始终有一种处于被跟踪监视的状态下，徒惹人生厌。
　　午休之后，司机老罗准时候在院里的花坛前，姐妹俩梳妆打扮一通方才下了楼，老罗看到小姐露了面，从驾驶座上走下来打开车门，叶子招呼了一声，带着春晓径直上了后座。
　　黑色的福特轿车很快驶离了别墅，通过一段僻静的小路开上了主街道，路上也渐渐热闹了起来，位于法租界的霞飞路是上海的商业大街，其间老店林立，名品荟萃，各色人等皆汇聚于此。
　　叶子通过后车窗玻璃往后扫了几眼，果然有两名保镖骑着自行车跟了上来，分散在人群里缀在他们后面，估计其他几人也不会离得太远，如果不是经受过严格的特工训练，有着很强的反侦察意识，相信也不会轻易被人发觉了踪迹。
　　之前发生那样危险的事情，影佐在惊怒交集之下，最先考虑的当然是女儿人身安全的问题，叶子心领了这份心意，可这样下去也实在不是好事儿，她要快点想办法解决了这些人。
　　“小姐，到了。”老罗看到街边的裁缝铺，停下车出声提醒了一句。
　　“……哦，好，我还要去商场买些东西，不知道会逛到哪里，你不用跟着了，晚上九点半在上海饭店门口等着就行。”
　　很干脆的给老罗放了假，随手关上车门，叶子挎着春晓走进了这家百年的裁缝老店。
　　虽说是临时找了借口出来，但既然是“过生日”，就要有过生日的样子，想要顺理成章地踏入上海饭店的大门，第一步，就要从这家恒记裁缝铺开始。
　　在恒记磨蹭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给春晓挑了件阴丹士林蓝的绣花旗袍，照着她的尺寸修修改改，将春晓里外打扮一通，叶子总算满意地带着“改头换面”的姑娘出了门。
　　“小姐，我，我穿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春晓拉住了自家小姐，扭扭捏捏地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站在门口就是不肯挪步。
　　鲜嫩素雅的蓝色精绣立领旗袍，外罩驼色呢子大衣，再换上一双合脚的米白色高跟皮鞋，往常的两条麻花辫子打散了松松编成一股垂在右肩上，配合着春晓原本就耐看的五官，往那一站，妥妥的一位大家小姐。
　　人靠衣装，没见得刚刚那位裁缝店的老师傅一脸看到化腐朽为神奇的表情。
　　毕竟这些年没少被叶子带着念书识字，好歹也是出国兜过圈长过见识的，气质怎能是一般的小丫头能比的上的，也就这姑娘跟着叶子呆得久了，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整天装着一副憨厚的模样唬人，一不小心就能被她整忽悠过去。
　　叶子通体打量了她一遍，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哪里怪了？我看着哪哪儿都很好。”
　　“可是……”
　　“别可是了，这还没完呢，我看你身上还是缺了点什么，快走……”
　　叶子不由分说拽走了人，俩姑娘不叫黄包也不乘电车，步行压过马路闲散在大街上，脚下踩着小高跟也不嫌累得慌，再度转战到百货商场。

　　上海的天气，就像小姑娘阴晴不定的脸色，那是说变就变，白日里还有太阳端着笑脸，一阵大风刮过去，将晚天就阴沉了下来。繁华的街道上，明亮的路灯下，有数不尽的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寒冷的夜风中打着旋儿的纷飞飘落在地上。
　　七点四十五分。
　　上海饭店门口，俩姑娘从挤着的一辆黄包车上走下来，春晓身上果然又多了东西，头上精致的发卡，还有手上的手提包，最显眼的，还要数她旗袍领子上新添的一串珍珠项链，饱满圆润的珠子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眼看上去便知其价值不菲。
　　虽然以前小姐也送过她不少好东西，跟在小姐身边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可是当丫鬟当得久了，春晓实在不习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戴在脖子上，总觉得它会掉下来，让她浑身不适应。
　　叶子自然看得出她一路上的不自在，这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鼓励道：“挺直了啊，拿出你的气势来，还真当自己是个丫头了……”
　　见春晓欲开口反驳，她又补了一句：“……至少今天不是。”
　　上海饭店一向是名流汇聚之所，据说在整个亚洲也是最高的建筑物，仰头看去，这座矗立于云下足有二十四层的大楼高耸挺拔，不愧为“远东第一高楼”，听说设计者是个匈牙利人，一个蜚声国际的建筑师，叶子旅美而归，观其建筑风格就知是美国摩天楼的翻版。
　　这里集住宿餐饮、休闲娱乐为一体，服务也是有口皆碑的，有身穿礼服的迎宾推开饭店富丽堂皇的大门，俩人也是第一次踏足这里，进去后发觉内部格局极大，处处显露出融贯中西的优雅精致与雍容华贵。
　　叶子走到前台，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你好，我姓叶，之前预定的云楼八号包厢。”
　　前台服务生翻出了记录本查询，很快确认了信息，伸手向右边指引：“是的，叶小姐，您这边请。”

　　自有极带眼色的侍者在前边引路，两人跟在后面，顺着右侧的楼梯上到二楼，叶子之前找过饭店的设计图纸，她不打无准备之仗，熟悉地形只是最基本的，既然来到这里，就要对这里的情况有个彻底全面的了解。
　　这二层上一共有十二间包厢，都属于“云楼”，一至六号都在左边，右边临近楼梯口的就是七号和八号，两间包厢门对门，这也是叶子要提前订下八号的缘故，方便她随时“串门”。
　　侍者将二人引进包厢里，叶子很快就点好了晚餐，等侍者退出去关上门，见春晓无端地松了口气，不由笑道：“你也用不着局促什么，反正你的生日你也不记得了，索性就当是今天，你呢，就开开心心当这一天的小寿星，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好早一天找个好男人嫁了……”
　　“小姐，您就打趣我吧，我可不指望着自己还要嫁出去了，其实跟着小姐一辈子也挺好的。”进了相对封闭的空间，也没有外人在，春晓总算是放松了点，不过还是忍不住将项链摘了放进小手包里。
　　“也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好像注定了孤独，就咱们俩，这么相依为命一辈子，也不错……”
　　两人彼此聊以安慰着，侍者很快敲门上餐，向春晓使了个眼色，叶子站起身来询问：“不知卫生间往哪儿走？”
　　“出门往左手边走，走廊中间的地方就是。”
　　叶子点头致谢，出门照着侍者说的方向走去，穿过安静无人的半条走廊，将自己别在暗处，直到看见那名服务完的侍者下了楼，才现身回到原地。
　　左右打量了一番后，叶子移步站在七号包厢前，悄无声息地倾身附在门上，极尽耳力却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低头看了眼手表，八点整。
　　索性直接敲响了彩色的玻璃门，曲起的手指按照某种特有的规律扣在门上，敲出了一段摩尔斯电码。
　　……东…北…虎……
　　门里很快传出了回音，那人似乎是笑了声，应道：“进来吧。”
　　这声音好生熟悉。
　　叶子狐疑地推开门，瞳孔不禁放大了些，讶然：“……师兄？”

　　刚才那个背影，是安绮吗？
　　兴许是他自己的错觉也不定呢。
　　陈深停步半晌，还是放弃了跟上去一探究竟的想法，疾步迈出饭店大门，他还要去门口迎嫂子呢。
　　今天晚上，特工总部在上海饭店会举行庆功宴会，并确认了李默群亦会到场。
　　或许陈深是没想通这其中的关键之处，但也晓得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在，实在耐人寻味。
　　……
　　宾客未至，陈深携着刘兰芝坐在包厢的小套间里暂作休息，只是嫂子又病了。
　　她用手帕捂着唇，一直在低头咳个不停，气色看上去较之前也差了许多，如果今晚不是李默群和孙秘书的太太也会出席宴会，想必毕忠良也舍不得让妻子再冒着寒风赶到这里，幸而刘兰芝模样生得好，微微上了点妆，遮掩去一脸病容，倒也不会显得太过失礼。
　　陈深见她咳得实在辛苦，抬手拍抚着她的后背：“嫂子，你怎么又咳上了，上次吃得那个药不是挺管用的吗？”
　　“我现在成天为你和忠良的事情提心吊胆的，现在觉呢也睡不好，就算你给我买仙丹，管用吗？”逮到这事儿，刘兰芝可是有满肚子的苦水要吐，想说点什么吧，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事情都憋在心头病怎么可能好的了。
　　平日里陈深就讲了不少安慰的话，现在也还是要继续老生常谈：“嫂子你不是信主么，没事就替我们多祷告祷告……”
　　因为除了这些，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去放宽了心，或许这四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是轻飘飘的容易，可被安慰的人想要真的做到却并不容易。
　　这些年中西医看了也不知有多少个，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调理后不是没有养好身体的希望，但是陈深一次次地去给她买药，她的病却总不见好，仍是一如既往的病着。其实陈深都明白，嫂子这分明是心病，自从妞妞过世了以后，她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舒坦，整天还要为老毕还有自己的事儿担惊受怕，就像她曾经拉着陈深的手叹气，说这个病，一定会病到她死为止的。
　　陈深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底蓦地就涌起一股酸涩的痛意，人吃五谷杂粮，尝人生百态，谁心底里的苦也不会比谁少一点。
　　还未及两人再聊下去，那边刘二宝已经来叫他们，说是人到了。
　　陈深跟在嫂子后头走出门，抬头一眼，就看到徐碧城轻轻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踩着一地红毯慢步而来，光影下的她面色红润，温和娴雅，依旧是张小小的脸，但一头盘起的发，却再不复当年的青涩与单纯。
　　这已然不是当年黄埔特训班里那个懵懂无知的学生了，而是一位珠光宝气见惯了场面的——高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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