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枝

　　凉州刺史后院中正有一场别开生面的舞乐，虽是深秋时分，凉州城早已寒意肆虐。

　　可后院花园中还是春意溶溶，乐声响遏行云，舞姬们身姿妖娆、翩翩起舞，简直是一番人间极乐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这是一座边疆之城。

　　“格日娜，与我共饮此杯吧！”说话的男子颤颤巍巍举起手中琉璃杯，痴迷地向身侧的女子询问。

　　那名唤格日娜的女子只是轻轻看了眼身旁痴像毕露的男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那人的话一般，依旧直视着堂中起舞的女子，仿佛那就是这世间的唯一活物。

　　只是她这番目中无人的模样却越发衬托她举世无双的美貌，先前祝酒的男子，也就是凉州刺史柳亨，不觉在心中赞叹：真不愧是雪山神女，果然不似人间之人。

　　竟丝毫不为自己被无视而生气，反倒更加迷恋这如同冰雪的女子。

　　格日娜依旧无知无识，就像是与此间毫无关联，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忽闻堂外传来一阵竹笛声，可这笛声却生涩难调，简直就如地狱之声。

　　厅中声乐戛然而止，享乐的诸人都不觉捂住自己的耳朵，四下私语声纷繁而起，都在寻找这笛声的出处。

　　柳亨更是暴怒，拍桌而起，砸碎了手中琉璃杯，高声喊着侍卫去把这笛声的主人找，来带到堂上，他要亲自处置这人。

　　而一直默然无觉的格日娜却微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放在膝上的手更是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不过厅中混乱一片，一直注视着格日娜的柳亨也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犹自发泄着享乐之宴被人打断的怒火。

　　侍卫的动作极快，很快堂外那刺耳的笛声就不再响起，刚才若有所变的格日娜又恢复成与世隔绝的模样，被打断的舞乐重又开始。

　　柳亨也拿起手下人重新奉上的琉璃杯斟了一杯葡萄佳酿，向格日娜讨好般的祝酒，“愿你我夫妻恩爱，永不相离。”说完也不等格日娜反应，一饮而尽。

　　堂下宾客也纷纷祝愿两人，好似全然不觉这被祝愿的女子冷若冰霜的模样。

　　厅中一片欢乐的海洋，柳亨被恭维的也相当开怀，方才被打断的怒火也全然压制了，直到那吹笛之人被带到堂上。

　　静，无人再发出声音，皆是惊艳地看着那一身白色麻衣的年轻人，又不自觉的瞟了眼端坐上首的格日娜，众人更是啧啧赞叹。

　　原本以为世间再无可与雪山神女相媲美的美人，可这站在堂下，握着琉璃骨笛的少年着实让人惊叹，美，容貌身姿无一不美，偏偏这人眉眼处还有一种不解世事的纯稚，虽与格日娜的清冷高绝不是同一种风格，但是却无人可说这人不是个冠绝世间的美少年。

　　就连原本准备发落他的柳亨也散尽了火气，重又端起一杯佳酿，毫不自知的放低了语气，轻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我府中吹奏笛子？”

　　又看了眼那少年紧紧攥在手中的笛子，晶莹剔透，分明不是俗物。柳亨只是爱好美色，却并非没有脑子，这样一个风姿绝伦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他府上，还毫不掩饰地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分明就是主动把自己显露出来。

　　果不其然，就听那少年说：“请大人放了草民回家去。”说完便跪下行了个大礼。

　　柳亨倒是来了兴致，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悠悠问道：“哦？明明是你突然出现在我府上，怎么又叫我放你回家去呢？我之前可没有见过你呀。”

　　那少年却不回答，只跪在那里请求柳亨放他归家，这是与柳亨杠上了。

　　还不待柳亨再问，却听身旁从未开口的女子问道：“你是哪里人？”声音如同冰消雪碎，只叫厅中众人头脑为之一清，柳亨更是激动地忘乎所以，疯狂地把格日娜抱入怀中，“格日娜，我的格日娜，你终于说话了。”竟然流下了眼泪，全然不管厅中之人的反应，仿佛这世间就只有他怀中的女子一般。

　　厅下众人也想没有见到柳亨失态的模样，纷纷赞颂起相拥的两人情感动天，更有甚者还流下泪水，向左□□诉着自己的感动，周围纷纷称颂，整个花厅一片祥和气氛。

　　只是那被抱入怀中的女子却并不为所动，而是坚定地推开了柳亨的怀抱，走向那白衣少年，“你究竟是何人呐，究竟是何人？”只喃喃着这一句话，水晶般的眸子，泪光闪烁，似乎随时都要流下泪水。

　　美人垂泪确实是一番极动人的景象，不过也要看垂泪的对象是谁，柳亨见格日娜丝毫不理会自己，却对着一个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泪水盈盈，不禁怒火中烧。

　　先前对堂下之人由相貌而生出的好感，此时也当然无存，只恨不得一刀劈了这小子，又恨不得取而代之，要格日娜眼中只有自己一人才是。

　　只是这僵持之境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灰衣打扮的仆妇慌忙冲入厅中，一把抱住那跪在堂下的少年，冲着柳亨高声道：“你莫非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什么？”

　　不仅是柳亨，就连格日娜也不禁高声问道，其中震惊不下柳亨本人。柳亨更是一把拽起那少年，又拿起他右手仔细观看，只见少年右手上连有七个红痣，虽不大，却也显目。

　　又见他手中攥着的骨笛，颤着手捧起查看，才在笛稍找到一个鲜红痕迹。

　　此时再看那少年更是处处熟悉，那眉眼，那嘴角，分明就是她的模样啊，一时间泪流满面，“是我儿，是我儿！”

　　厅中宾客不明所以，这好好一场欢宴，怎么就成了认亲的大戏呢。只是面上还是一副恭喜的样子，又把厅中气氛炒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那少年却是并不领情的模样，只是皱着眉，看向激动的柳亨与格日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回家。”

　　柳亨哪里愿意听这些，只是握着这少年的手不肯放下，“你那里都不能去，你是我儿子，是我最珍爱的子嗣。”又拉着他的手对泣不成声的格日娜说，“你看，我把我们的儿子找到了，格日娜，我们一家团聚了。”

　　柳亨又看了眼从刚才起就看热闹的众人，随意交代了几句，就吩咐下人此间欢宴结束，宾客们就算心有不满或是好奇，畏于柳家的煊赫声势，也只好变出一张张识趣的笑脸，纷纷告退，把这花厅留给柳家自己。

　　见不识趣的人都退下了，柳亨忙拉着少年与格日娜到上首坐下，又叫那灰衣女婢告知是如何寻到自己儿子的。

　　那灰衣女婢本是柳亨父亲为自己长子准备的死士，当年靖州一乱时就依柳亨吩咐把格日娜所生幼子送出凉州，谁知半路就被人截杀，孩子也弄丢了。

　　柳亨本欲杀她泄气，可又想起只有这女人知道孩子最后遗失的地点，只好让她在外寻觅可能的孩子，这一寻便是十几年。

　　柳亨看了一眼正抱着少年哭泣的格日娜，心中悲喜交加，当年因为孩子，格日娜才愿背叛乌赛部落与自己在一起，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靖州一役，孩子被柳亨嫡妻记恨，趁机欲加害于他，幸得死士护卫，不过他也格日娜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那段黑色的记忆柳亨一直都不敢面对，如今重获娇儿，怎能让他不欣喜？

　　“好了，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说完，柳亨就昏了过去。

　　格日娜忙松开少年，扑到柳亨身上，“老爷，老爷。”声声如诉如泣仿佛道尽了这些年的辛酸与爱恨。

　　那少年也不禁显露出一丝焦急，又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看向堂下的灰衣女子。那女子见此，忙上前请开格日娜，又探了探柳亨的脉搏，舒了一口气，向目光灼灼的众人道：“不必惊慌，老爷只是欢喜的昏了过去。”

　　格日娜听到这话，忙吩咐下人把柳亨抬回寝室，又叫下人把大夫请来，虽然对这死士找回她的儿子她很感激，但术业有专攻，她还是要听大夫诊治柳亨的情况。

　　刺史府动作很快，柳亨果然就是如同那女子所说，不过一时欢喜过头才昏倒的，并没有什么大毛病，这下刺史府更是一片欢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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