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酒

　　“末潇，你没有取兵器吗？”末云问。
　　“我还是喜欢我的枪。”末潇道。
　　几人都见过那柄长枪，它的长相平平无奇，但和剑冢中的某些比起来也不会输，从始至终只用一柄兵器的大有人在，末潇没有挑别的兵器并不稀奇。
　　末云点头，没有再问。
　　剑冢一程自此结束，几人沉默地跟在末云身后下山，只待几天后便要离族游历。
　　末云将他们送到山脚便停住了，他一拱手，说：“几日后的离族仪式由末罗田长老代行，我提前祝各位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四人回礼，各自回去。
　　待快要看不见山门时，末晴回头，那个人还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
　　刚刚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末云传音给他:“我不能去送你，我给你的东西要带好，历练不要逞能，安全为上，过两年回家，你妈妈她……也回来了，我们在家等你。”和在人前沉稳形象不符，和每个孩子要出远门，临行前絮絮叨叨殷切叮嘱的啰嗦老父亲一般无二。
　　那个人看他回头，朝他挥挥手，应当是如往常一般傻呵呵笑着的，他假装没看见，又往前走了一段——那人大概觉得他不会再回头，终于转过身往山门走去，在他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慢悠悠前行，最后隐入山林，看不见了。

　　末晴想带的东西不多，不过符笔符墨、少许书、一些银钱和几套衣服，把东西往镯子里一塞，别人要做几天的准备在他这就算完事了，只剩下离火在愁这个要不要带，那个要不要收拾，把屋子前前后后打扫了几遍，又把准备留着不带的东西收起来找地方搁。
　　末晴躺在屋外的椅上晒太阳，袖子里还藏了一坛酒，只等离火回屋看不见时便偷偷喝两口。
　　院子的门被轻轻敲两下，耳朵很灵的离火扭头看去，正巧抓住末晴把酒往袖子里藏，他把酒没收了，开了门。
　　这位害得末晴没了一坛好酒的不速之客是末学，只见他提着一篮子灵果，看看离火手里的酒，谴责末晴道：“大白天的，你怎么又喝酒！”
　　末晴咂吧嘴，回味刚喝的最后一口酒，懒洋洋地说：“想喝就喝了，难不成我还得卜一卦挑个好时辰？这是什么道理。”
　　末学：“喝酒伤身。”
　　末晴：“不喝伤心……谁和你说喝酒伤身的？”
　　“我爷……”
　　“末罗田吧。”末晴摇头，手指在末学身上点点，“老实孩子，你被他骗了，他那酒都是灵酒，怎么可能会伤身，他是怕你喝上瘾把他酒都抢了。”
　　“我怎会抢……”
　　“你喝过了就知道，酒可是好东西，何况末罗田这个抠门的，喝他一坛酒能肉疼死他。”
　　末学说不过他，索性在果篮里挑了一颗最大的灵果堵住了末晴的嘴，“好了，我就来看看你收拾得怎样了，有没要帮忙的地方。”
　　末晴满嘴果肉，摇摇手指，又指指里面忙活得团团转的离火，表示末学的操心完全多余。
　　末学也有狐狸，也是只白狐，每天只会用湛蓝的眼珠子看得他心软给它做鸡腿吃，除此以外就是个大爷，几乎黏在他身上让他服侍。
　　离火和离衡这样的狐狸可以说是所有侍主都向往的侍兽了，但是，如果让他们跟末晴和末罗田换狐狸又必定是不肯的——对于每个傻侍主而言，自家侍兽跟宝贝娃儿似的，再埋汰也千金不换。
　　离火做事，末学自然放心，他拉过椅子，坐在末晴身边又开启了他老妈子的功力，时不时想起点什么就从自己镯子里掏点应对的法宝塞给末晴，这般殷殷叮嘱，切切关爱，比末云这个末晴的老父亲更像亲的老父亲，末晴被叨得几欲成佛，揣着塞过来的东西一边嗯啊知道了，行好我明白地搪塞，只希望有什么人能赶紧把这念经的和尚带走。
　　谁都好，他再不走，我就要被送走了。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离火的事情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一开口就对末学下了委婉的逐客令，末晴心里感激，一边在思索要如何要回自己那坛酒。
　　末学似乎没听出离火的意图，摇摇头：“没什么要收拾的，我去不久就回来，爷爷要我接替他的长老之位，说他年纪大了，不想再管事了。”
　　“他？年纪大？”末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才两百岁不到吧？”
　　按末罗田的修为，他还有上千年好活，年纪大了分明是借口，后面那句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他说的理由，你信？”
　　末学反驳得毫不犹豫:“你们两个骗子的话我怎么会信！”
　　末晴：“？”
　　“他的借口不怎样，但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仓促决定的吧，我信他有什么理由不得不这样做。”末学说，“要是真的只是他不想干，那我也不过是提前接手罢了，迟早的事。”
　　这样说似乎也没有毛病，末晴还有一个族长之位等着继承——除非有人打败了末云，接手这个位置。
　　未来的方向几乎摊开在前，不知让人如何抵抗。
　　末晴：“你有什么更高远的志向吗？比如说当族长什么的……”
　　末学警惕:“你想做什么？！”
　　“我就问问，别紧张。”末晴摊手表示无辜，“你就打算当长老当一辈子？”
　　“那样不好吗？”
　　“你的志向要放高远一点，目光要放长远一点，你不觉得……”
　　“不觉得。”末学说，“你这一去不会不返吧？”
　　末晴在离火瞪过来之前赶紧用果子堵住了末学的嘴：“去去去，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放心吧，”有大狐狸护着他，能返，有末罗田在这里，有末学在这里，有……在这里，会返，“我一定会回来的。”
　　果子很甜，末学坐在末晴身边，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叮嘱的了，天气很好，阳光落到院子中，照在人身上，有些热，末学一时也想像末晴这样躺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地度过这一天了。
　　他一直很羡慕末晴，可以这样惬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着不凡的修炼天赋，他总是顾虑太多，给自己上了一道又一道枷锁。
　　“真好。”末学说。
　　“什么？”
　　“没什么。”末学从椅子上站起，伸了个懒腰，看着离火往屋里去了，迅速把手腕上的一个手镯脱下来塞给末晴：“我爷爷给你的酒，别又被你家狐狸收了。”
　　离火：你以为我在屋里就不知道了吗？我可全都听见了！
　　镯子里的都是好酒，有些甚至连作为长老的末罗田都不易得一坛，平常都只藏起来，时不时用眼睛“喝”一口就满足了，这一镯子的酒不知道让他心里滴了多久的血。
　　“替我谢谢他了。”末晴抬手晃晃镯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就不报了。”
　　末学笑骂一句，准备离开了，他也是第一次出远门，总是担心有忘记带的东西或是忘记安排的事情，得回去多检查几遍才安心。
　　他和末晴告别，打开门，发现门侧地上放了一个篮子，里面的东西和末学刚刚掏给末晴的几乎完全一致，没有留名。
　　放篮子的人悄悄放下这个篮子就走了，甚至没有敲门告知过应该接受它的人。
　　“有人放了一篮子东西在这，你知道可能会是谁放的吗。”末学问。
　　“不知道。”一般会送他东西的人都会当面送，不当面送至少也会找人代转一下，他印象里还真没有这样送东西不留名的。
　　准备这份礼物的人对收礼人应当相当上心，仔细看里面的东西有一些的品级甚至比末学送给末晴的那些还高，这个人在御狐族的地位应当不低。
　　“我感觉……但是……”末晴隐隐约约猜到了，但是不太敢信。
　　“我也觉得是……要送回去吗？”末学也猜到了，有点头疼。
　　这时末林和末森也来拜访了，这篮子东西姑且被末晴收了起来，等找到机会再物归原主。
　　不远处，树叶悄悄晃动，又静止下来。

　　离族仪式在族门屏障前举行，很是简单随意——放了几张大桌，桌上放着君问酒，每人领到一坛，去敬亲朋好友，和他们好好地告个别，末罗田在搭起来的草台子上随意讲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举坛先干了，下面嬉闹声与痛哭夹杂，煞是热闹。
　　往年的离族仪式没有这么随便，举行的地方都是老地方祭坛，族长严肃地说，下面严肃地听，然后一人领一坛君问酒便各奔前路。
　　末罗田想着这怪严肃的，又不是整队去和谁打架，还是整活泼些许的好。便出主意把这仪式换了这个样式，没曾想这主意除了老古板外的其他长老竟全都同意了。
　　末学不喝酒，把自己的酒给了末晴，末林末森知道末晴喜欢酒，也把他们的送给了末晴，末璃出乎意料的，也把酒送给末晴了。
　　“我不太能喝，送你。”末璃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待末晴收下酒后，又掏出了一个琉璃戒指给末晴。
　　剔透的戒指放在玉白的掌心中看起来小巧玲珑，实则这样一个戒指的空间足以把末晴家的数十倍的家当塞进去都绰绰有余，单这个戒指便足以称为一份大礼。
　　“这不是老……末舒长老给你的吗？”
　　“你叫老古板就行，我不介意。”末璃说，“是他给的，但是它对我的作用没有对你的大。”据说末晴家十来个书柜摆满了书供他翻阅，还有个酒窖，存了百多坛好酒，有了这个戒指，末晴就能把它们都带上。
　　然而末晴对于这些“据说”不太清楚，满脸疑惑，但还是收下了，从手镯中翻翻找找，凑了些稀奇的灵果符篆作为回礼。
　　不远处末流自以为末晴没有留意到，时不时便往这边看一眼，末晴故意往远离他的地方走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步一挪地过来。
　　“别，别以为你帮我拿到剑我……”
　　“哎呀，你看这个是什么？”末晴在手镯里摸索两下，当着他的面把被放在门口的篮子拿出来，原本放在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提着在他眼前晃晃，“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我也不敢收，要不放末罗田那等人来认领吧。”
　　“你……！”
　　“你不会想说这是你送的吧。”末晴笑眯眯，像极了狐狸，“应该不会吧？”
　　末流气急败坏，想承认，又觉得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个鬼鬼祟祟送东西的人很丢脸，伸手想夺回篮子，却抓了个空，篮子被末晴收到背后去了。
　　“哎，你要做什么？做什么抢我东西。”
　　离火靠在树干上，抱着手看那两个人你抢我藏，仿佛加起来只有不到十岁，到后面末晴把东西收回，摊开手，又把末流引炸了一回，趁着他不注意，末晴把什么东西悄悄塞进他的袖子里，末流以为他在作妖，追着他叽叽喳喳发少爷脾气。
　　末罗田拎着酒挨在离火旁边，“这两个人真的太有意思了，从小到大都没变过，招惹归招惹，感情还是不错。”
　　您哪看出感情不错的。
　　离火不吭声，只抱着手看被追着跑的末晴。
　　“都是好孩子……”末罗田说，“末晴很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对你真心诚意，哪天你不得已要辜负他了，和他好好地说，他……不会纠缠。”
　　甚至可能轻轻松松说一句再见，就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了。
　　正午已过，送行酒终，信物如散星般散入空中，又一个个落在少年人的手心，浅青色的玉佩入手微凉，这便是开启族门屏障的钥匙。
　　末潇和家人们告别好，站在末晴身边等着屏障解开，末流很小声地说“你要记得回来”，又在末晴问“你说什么”前火急火燎走开，末学、末林、末森和末璃都凑在末晴附近，等着一起走出族门。
　　末罗田挥手将自己的信物印在屏障上，一条条符咒自玉佩而出，扩散至整个屏障，亮了一瞬，屏障便和符咒一同消失了。
　　“祝诸位前程似锦，不负韶华。”
　　末晴牵着离火的手，和少年们一同跨出了族门，把族中的山水和村落留在身后，自此自扛风雨，桀骜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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