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圣诞节前的最后一场足球赛，探员打来电话，告诉沈孟白他今天早上收到一张橄榄球票，F区九排十九号的座位。沈孟白接到电话后便开始布置，我告诉他我下午和琳达约好了逛街，他只是敷衍地答应一声，根本没工夫认真听。
　　我问沈孟白，球场上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抓得住那个人？他微微一笑说，他并不抱有多大希望，不过他有后招。他没说后招是什么，我也没问。
　　我装扮成一个略有些肥胖的女子，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穿着主队发烧友的衣服，早早地进入球场。球场上这时候人并不多，我先挑了一处坐下，趁别人不注意，避开摄像头，把兜里的小炸药管用口香糖粘在座位底下，临近的这几个座位都粘上了。这些东西是我提前准备好的，塑料制成，不会被安检处的机器查出来。威力很小，几乎没有杀伤力，可是声音很大并且会制造烟雾，用来制造混乱再好不过。
　　我的座位是二十五排三十一号，在九排十九号的斜后方，很靠近出口。坐下之后我又出去买了几次食物，薯条、可乐、匹萨、冰淇淋。这无可厚非，因为所有略带肥胖的女子都喜欢吃东西。进进出出的过程中，我观察坐在F区的人，看到了几个目标，分散地坐在九排十九号周围，靠得并不近，也许是怕奸细起疑心。我甚至看到了略微装扮过的沈孟白，坐在高处看着下面。
　　今天的球赛很激烈，主队曾在客场输给过客队，今天誓要一血前耻。从球赛开场，球场上便炙热非凡，一度白热化。看台上大多数是主队的球迷，也有很多特意开车赶来的客队球迷，双方拿着喇叭、哨子，呼喊着咆哮着，再加上解说员的高音喇叭，声浪冲天，几乎不能和身边的人交谈。

　　原本很精彩的球赛，却有许多人不能入戏。我是一个，前面坐着的探员是一个，沈孟白是一个，还有许多分散在四周的打手。
　　比赛进行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喧嚣的叫喊声中，我看到一个人朝这边走来。他装扮过，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我每天都要在心中无数次描绘过的容颜。如果不是因为我找不到他，我一定不会让他踏入这个陷阱半步。
　　在旁边众人激动的叫喊声中，我按下口袋中的遥控按钮。几声巨响，烟雾弥漫开来，看台上一片混乱。突发事件让所有的人都呆愣了片刻，随即尖叫声四起。我此时已经来到他身边，微微提高声音告诉他：“快走！”
　　他迅速反应过来，混在混乱的人群中快步走出去。
　　我混在人群中向外跑，紧紧跟着前方的那个背影，离他隔着两米。我要确保他能出去。我们跑到球场外面，我追上去，和他并肩跑着，告诉他：“别回去了，你老板还有后招，他会有办法揪出你的。”
　　他的脚步稍稍慢了些，狐疑地看着我：“你......你是......”
　　我打断他：“别回去了，听见没有？赶紧走吧！”

　　沈孟白一直到半夜才回来，我也一直没睡等着他。我不知道周小鱼是不是会听从我的劝告，我担心他。沈孟白一脸的疲惫，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在椅子上重重地坐下，揉了揉脸道：“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你总不回来，我心里慌慌的。”我拿来拖鞋给他换上，替他按摩着肩膀：“抓到了吗？”
　　沈孟白摇摇头，很快用轻松的口气道：“不过有很大收获，已经锁定了两个人。”
　　“哪两个？”
　　“康宁和周小鱼。”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还是回去了。我早该想到，他一定会去冒这个险。我继续替他按摩着，不解地问道：“怎么会是两个？两个都有嫌疑吗？”
　　“那段时间，就这两个人找不到人。康宁说和他女人在一起，问他女人，她一口咬定说他们俩在一起。”他冷笑一声：“这不难查出来，我问不出康宁的话，还能问不出一个女人的话......哼，如果不是康宁，那就是周小鱼了。他说他一直在家里睡觉，天知道......真是想不到，这些人谁也信不得了。”他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康宁跟了我有十多年了，从我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算得上是不离不弃。周小鱼也跟了我四年，拿自己的命换过我的命......唉，我真不希望是他们两个。”
　　“或许就不是呢！或许是沈燕青那边的人。”
　　“不管怎样，他们都得给我交代清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样的说法可不行。”沈孟白揉了揉眼睛，拍着我的手柔声道：“我不累。”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我打开水笼头，手放在笼头下试着水温。哗哗的水声中，我迅速思索着对策。我知道康宁不是奸细，可他必须是。我必须尽快想出办法让沈孟白认为他是奸细。沈孟白口中的问话没有那么简单，我舍不得他受苦。

　　我知道为了不让公司人心惶惶，周小鱼、康宁还有康宁的女人一定关在沈孟白的某个仓库里，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个。虽然风险不小，这件事我必须做。我给沈孟白的水里下了点安眠的药物，是液体，无色无味，第二天起床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等他睡沉之后，我拿了他的手机，让叶小舟替我查手机的历史。这得靠运气。如果他那段时间没有用过手机，我便毫无收获。幸运的是，沈孟白那段时间打过电话。叶小舟替我锁定了几个电话塔，我在地图上一画就知道大致的方位。那个仓库的位置我知道，曾经在沈孟白的电脑里看到过。
　　我避开保镖悄悄离开家，来到储物柜装扮好，带上武器和这次需要的用品。仓库周围的灯光和地形很适合隐蔽，何况有叶小舟替我监管摄像头。为了做得静悄悄，我这次用了药品。在空调系统中加入药物，不久就能让仓库里的人陷入昏睡。晚上只有值班的警卫和看守周小鱼他们三人的守卫。我撬开关押康宁女人那间屋子的房门，进去给她注射了过量的毒品。确认她的死亡之后，我才静悄悄地离去。
　　回到家，我给自己喝了半杯加了安眠药物的水，沉沉进入梦乡。
　　虽然沈孟白在家里表现得很平静，可是我知道他身边的人一定是战战兢兢。康宁女人的死让她的口供变得极为可疑，也增加了康宁的嫌疑。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她，她到底知道康宁的什么秘密，这些都是沈孟白想知道的。
　　周小鱼和康宁两个人被拘在仓库轮番问了五天，两人还是那个说辞。他们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没有有力的证据显示他们的背叛。沈孟白思索再三，还是把人放了，外松内紧。

　　那个圣诞节，一切都很平静，可是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涌动。我以前让叶小舟查过康宁，现在又让他把康宁查了个底儿掉。康宁这个人毛病很多，虽然没有背叛过沈孟白，可背着他干过的勾当不少。拿到这些证据后我没有行动，我要让他过一个好年。
　　农历新年后，康宁的警惕明显放松，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奸细，没什么好担心的。在康宁一日日人前人后指出公司有人不忠诚，而其意暗指周小鱼的得意话语声中，我把那些证据一条条传到他的掌上电脑里，隔天一条，先是小事，慢慢地事情越来越大。他试图将那些证据删掉，可是第二天那些证据又重新出现。他将电脑断了连线，却不知道他的电脑里早已种上了木马。我看着他越来越不安，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我为他挖好的坟墓。
　　又等了三天，我把最关键的罪证传上他的电脑，他终于坐不住了，开始计划着逃亡。康宁不愧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好手，他竟然避开了沈孟白的耳目，顺利离开南城。不过他逃脱不了我的掌握。我尾随着他，在离南城三百英里的地方杀死了他。这样人口稀少的地方去买化学药剂太容易暴露自己，我没办法化去尸体，只得把他埋在墓地中。这是最好的藏匿尸体的地方，就像一滴水汇入了江海。

　　康宁逃跑后，沈孟白大为震惊和震怒。康宁的秘密银行帐号、资金转移，他账上不可思议的大笔金钱，还有我替他伪造的一些证据都证实了他的背叛。沈孟白命手下满世界地追捕康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相信，除非有奇迹，否则他们不可能找到康宁。
　　沈孟白虽然愤怒，可是独处的时候却掩饰不住伤感。他对我说：“刚认识康宁的时候我才二十岁，他二十一。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我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在公司一点实权也没有。他是个混混，手底下管着几个妓～女。他说他不会看错人，我以后一定能干成大事……他一直跟着我，在我最难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过我。虽然他没什么大本事，就冲着这份情谊，我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我劝解他：“你别难过了，这与你无关，是他不够坚定。有的人就是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的。贫贱的时候大家什么都没有，情谊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那时候能不离不弃。等到富贵了，眼界开了，心也花了乱了。心里被其他的东西填满了，情谊自然就淡了。就像古代的戏曲本子里唱的那样，穷书生中了状元发达了总是要抛弃患难之妻的。”
　　我的插科打诨没有白费，沈孟白被我逗得噗哧一笑。可他到底还是心情郁郁，不过这么笑了笑便又没了笑容，叹口气道：“叶儿，你说我还能相信谁？还敢相信谁！”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不仅活人不可信，连死人都会泄露秘密。这世上我只信任叶小舟一个，因为我们俩是同一个人。
　　这次风波过后，我以为危机已过，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等着我，一只怪兽正蛰伏在黑暗中张开巨口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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