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成眠

　　收完报酬，付四的船再往前行，到前面的大城去载客。
　　璃疏和苍央则目标明确，直奔茂姑山。
　　到了茂姑山脚，便能看见一道障壁拔地而起，将整座山隔了进去。
　　璃疏抬指轻点在障壁之上，出乎她的意料，这障壁居然是不许进的。
　　苍央也察觉到了，抬手试了一下：“旁的妖占山为王都是许进不许出，怎的这个如此别具一格。”
　　璃疏沉吟了片刻，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为何被困的都是凡人的修行者，普通人可进不去。”
　　苍央一手按在障壁上，侧头问璃疏：“那我们进去吗？”
　　璃疏点点头：“走吧。”
　　话音方落，苍央手下的障壁竟消出了个一人高的大洞，璃疏率先走了进去。

　　不消几步，璃疏便察觉这山上的灵气丰沛得异乎寻常，再想到付四先前说茂姑山盛产药材，她脚步一顿，转头对苍央道：“看一看这山上有些什么药材。”
　　苍央看着障壁阖上，手上掐诀，过了一会，走过来道：“神君知道什么喜食药材的妖吗？这山上已经没有药了。”
　　璃疏闻言，目光落到了山顶处：“那恐怕并不是妖。”
　　苍央微微一愣，立马反应过来：“是茈碧兽？”
　　璃疏抬脚往山上走去：“是不是的去看看就知道了。”

　　山顶有一个大洞，有气流来往，仿佛一呼一吸，甚至在山顶形成了一片云雾。
　　璃疏看了黑黢黢的大洞片刻，拉过苍央的手，跳了下去：“下去看看。”
　　他们直直往下坠去，穿过一道透明结界，璃疏平静而冷淡的脸渐渐隐没在黑暗里，握着他的手却一直温热柔软。
　　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坠落的力道牵引着他们，在无际的漆黑中，仿佛一同奔向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
　　但那样也很好，苍央收紧了手指，默默想到。
　　可是下一刻，巨大的阵法纹路在他们下方绽开，照亮了整个洞窟，也照亮了在他们正下方浑身雪白的庞大身躯。
　　璃疏拉着他落到一角空地，指尖夹着一张燃烧的符纸，颇为意外地挑起一边眉毛：“还挺好用。”
　　在阵法的余烬中，他们身旁熟睡的庞然巨兽毫无所觉。
　　璃疏掏出一颗萤石球，施法让它浮在空中照明，她则掐着个隐蔽身形的法诀继续带苍央往一处隐约可见的通道走去。
　　在茂姑山山腹中兜兜转转大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感知到了一些凡人的气息。
　　走进一个好像天然形成的石室，璃疏松开了拉着苍央的手，指尖弹出几缕火光，将整个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看看有没有醒着的。”璃疏快速地点着人道。
　　却没想到半天不见苍央动作，她转回头，只见苍央微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她又唤了一声：“苍央。”
　　苍央才好似被惊醒一般抬头看她，那眼睛里却沉淀着莫名的暗色，随即又在他笑起来的瞬间消失不见：“神君？”
　　璃疏停顿了片刻，转过身若无其事道：“看看有没有醒着的。”

　　被困在石室中的统共十四人，只有一个还醒着，却也是动弹不得。
　　璃疏背着手转来转去，时不时伸手抹一抹墙上渗出的水渍。
　　她转得差不多了就掏出块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看苍央同醒着那人交代：“山中灵气太盛，你们修为支撑不住，等到外面那东西走了便好。”
　　那人靠坐在石壁边，说不出话，只眨着眼看他。
　　璃疏走过去，将擦过手的帕子慢慢叠好收回怀中：“我们受清河郡守所托，来此地一探。那东西吞了一整座山的灵植，单是它呼出的灵气入体你们就受不住，等到可以动了便快些带着其他人走罢。”
　　说完璃疏不待这人回应就转身走了出去。
　　苍央跟在她后面，萤石球幽幽的光仅能照亮眼前一小片空间，可他走在崎岖不平的石道中却如履平地。

　　回去比来时快了许多，待到能看见雪白的长毛有规律地一抖一抖，璃疏停下脚步，抬起右手，清脆的响指声在洞窟中响起。
　　随后仿佛是层层叠叠的回音重合在一起，从洞窟中升起了一股无比庞大的隆隆声，这声音击破结界，刺穿云层，天光漏下，洒在那形似貔貅的兽上。
　　节奏和缓的气流陡然一转，雪白的皮毛翻涌如浪花，地底的昏暗中张开了一双流动着碎金的黄金瞳，在此之下的金色爪牙格外醒目。
　　小山似的茈碧兽呼出的气流将璃疏的头发衣袍拂得往后鼓起，露出她光洁的额头：“果然是茈碧兽。”
　　茈碧兽乃是天界瑞兽之一，却出现在了人界，要么是机缘巧合落了下来，要么便是从哪个秘境跑出来的。
　　苍央抬手张开抵御阵法，声音清晰了不少：“是瑞兽便杀不得了，我们赶走它么？”
　　璃疏嗯了一声，随手抽出苍央的短剑，平平往前递出一剑。
　　苍央却察觉到了这剑上传来的杀意。
　　那茈碧兽果然机敏，不待璃疏的剑锋递到它面前，一溜烟从直通山顶的大洞跑了。
　　“跟去看看。”璃疏余音还在，人却已跟着出去了。

　　茈碧兽携着浓郁的灵气在云层上轻巧奔逃，璃疏带着苍央远远坠在后面。
　　如此过了一整日，他们从连绵碧山穿过，掠过平滑如练的大河，一直到了一处桃花遍开的小岛。
　　苍央一声咦还没出口，就见茈碧兽卷动满岛的桃花，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处漩涡。
　　一直不紧不慢跟着的璃疏一把抓过苍央，陡然加速，与茈碧兽一同冲进了这漩涡之中。
　　桃花雨纷纷而下，花瓣落后，风浪止息，只余碧海青天。
　　璃疏和苍央的面前也是一片碧海青天之景。
　　茈碧兽冲着璃疏龇牙咧嘴，金色的利爪张开又收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气急败坏。
　　璃疏却笑起来：“你知道我能杀了你。”
　　茈碧兽闻言喉咙都发出了一阵阵低吼，鼻子皱起，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恨恨瞪了璃疏一眼，转身往碧湖中一跃，入水便化成了满湖白花。
　　“子午花开雪满湖。这就是茈碧花么……”苍央眼睛里倒映着一湖随波飘摇白瓣金蕊的茈碧花，仿佛都染上了与天空一般的碧色。
　　璃疏在湖面化出一艘小舟，率先在湖面划出一道清波。
　　苍央也跟着跳到舟上，摇着桨，慢慢往湖中心去。
　　清风拂来，璃疏一身海棠色衣裙，赤足探入清凌凌的水中，茈碧花贴着她的脚滑过，却好似不及她肌肤雪白，她垂首转头，乌发垂在脸后，表情愉悦：“好看么？”
　　苍央呼吸一轻，目光一寸一寸移至她的眼睛，声音低而沉：“好看。”
　　说完，苍央垂下眼睛，又问：“神君是有意要进秘境的么？”
　　璃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船舷：“我不过是赌一把。”她抬手一招，一朵茈碧花被她捏在指尖，“没想到真的能看到这等胜景。”
　　苍央依旧垂着眼帘，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是啊。”
　　茈碧花海被小舟破开又缓缓合拢，他们置身于茫茫雪白中，不知过了多久，璃疏突地一跃而起，落到了水面，她看着浮在水面的一颗碧绿混金的珠子，道：“我们到了。”说着她向苍央略一偏头，“过来把它取走吧，这可是好东西。”
　　苍央停下小舟，拂开一路的茈碧花走过去，那颗碧绿珠子剔透如琉璃，里面有一缕金色缓缓游动，他俯身将珠子捡起来，就着弯腰的姿势将珠子递向璃疏。
　　璃疏后退一步，笑着道：“你收好吧，慢慢炼化，于你修行有益。我却是不好碰它的。”
　　苍央在方才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手中这颗珠子的不安分，几乎要在靠近璃疏的时候崩解开来。
　　璃疏转身往小舟走回去，边同苍央解释：“茈碧每五百年苏醒，喜吸食灵药，后以自身灵气反哺天地，这便是它此番出去所食灵药的精华。”
　　苍央看着璃疏裙摆被拖上淋漓的水色，皱眉道：“神君如何知晓？”他从没有在哪本书上见过这等记载。
　　璃疏伸出右手，掌中出现小小风旋，凝成一滴金色灵液，她道：“因为我曾用过。”她一挥手，这灵液又渗回她的身体，“未良在死前，曾对我用过。”
　　苍央忽然明白了璃疏对他手中珠子的吸引力从何而来。
　　他握了握拳：“那神君为何不......”
　　璃疏却打断了他：“我不需要。”她坐回船舷，“走吧，这秘境还大得很呢。”

　　璃疏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们在秘境中过了一日又一日。
　　茈碧花海早已被他们抛在身后，这秘境中草原、山脉、花鸟虫鱼不一而足，就在苍央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无主的天然秘境的时候，他们在山巅看到了一个庞大的花阵。
　　这花阵鲜活又漂亮，大簇大簇的月月红攀着搭成法阵的青石砖，别有一种凡尘俗世的活泼。
　　璃疏不擅推演，盘膝坐在一边看苍央在地上涂涂画画。
　　苍央今日换了一身醺黄短袍，盘膝而坐时不似璃疏托腮看他那般随意，发丝一半垂下一半搭在他肩上，手中一段花枝，神情严肃又专注。
　　璃疏搁在膝上的那只手在苍央看不到的地方飞速掐诀，神识笼罩周围，寻找前人来过的痕迹，可是出乎她预料，方圆十里，干干净净。
　　璃疏看了一眼认真演算的苍央，又垂下眼睛，过了半日，她同苍央打了声招呼，道是四处转转。
　　她向外走了近百里，看到几只兔子飞快窜过，这才从临行前挹尘送她的符咒“大礼包”中取出一枚定在了此处的一棵树上。
　　做完这些事她又悠悠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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