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时的星光

　　一个内侍进门宣道“圣上驾到。”接着一阵腾腾的脚步声，门帘起开，一个中年男子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他旁若无人地高声叫道：“韦妃，朕今天得到一匹千里马！朕跟你说。。。”一面解外面穿的鹿皮裘，随手扔给后头跟着的两名内侍。男子一转头见到房内这么多人，不觉“咦”的一声。韦、燕二妃口称“臣等接驾来迟。”上前拜倒，众人也随着一齐跪倒在地。

　　这中年男子就是当今天子李世民。此时的他，正当春秋鼎盛之年，长年的弓马生涯使他看起来体态轻健，英姿飒爽。他相貌轩昂，浓眉虬髯，两道如炬的目光，有一种天生的雄睨万物的威势，即便一语不发，也不知抹杀多少古今风流人物。

　　李世民朝众人随意一摆手，一眼瞥见五姑姑，便道：“五姑姑您也在这里？快快请起！”说着亲自走过来双手搀起五姑姑，扶她落坐。然后自己在大床上盘腿坐了，看看左右后捋着胡子说：“这么多人？都平身吧！”

　　众人落坐后，李世民问韦妃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大冷天的，你们聚在一起这么热闹！怎么也不来知会朕一声？”他口气随和，语中带笑，武微月等三人原都是敛首屏息在底下听着，此时心却慢慢地放了下来。武微月心想，原来九五之尊也像平常人一样，没怎么可怕嘛。

　　“哪是什么聚会？不过是臣听五姑姑说这次各州新选的女子十分努力，进宫后已大有长进，很成个样了。臣就想着让五姑姑请来一见，既是鼓励，再者她们都是初次离家，大过年的，难免想家，也是慰问慰问，表表臣的心意。怎么知道陛下今个会来？”

　　“朕就说嘛！”他向武微月等人瞟了一眼，“这些就是这次选上来的女子们？”五姑姑忙应道：“是，此次各州选上目前在学宫的共有二十一人，此是其中三人，臣带来觐见韦贵妃。”

　　“恩，朕知你不是马虎行事的人。这三位想必是你的得意门生了？既然今日正好遇见，不妨先认识下。韦妃，你来给朕介绍！”

　　韦贵妃道声“是”，三人中先叫韦尼子出列，向李世民介绍了她。接着便是武微月，最后介绍徐惠说：“这位是湖州长城府的徐氏。”

　　“都抬起头来。” 武微月只觉李世民的御目自她脸上扫过，心头一阵乱跳，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半天才听李世民金口纶音向五姑姑道：“果然都很得体。”

　　武微月刚要松口气，却听李世民忽然向自己身边的徐惠发问道：“你是湖州人。那你们湖州府有位海内闻名的才女，这次也受荐入宫，叫做徐惠的，你认识吗？”徐惠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垂头不答。

　　五姑姑见状便说这孩子就是徐惠。李世民听了，略一思索吟道：“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怎样，你们觉得这诗做得如何？”他捻着下巴上的胡子，微笑看向众人，眼中充满自娱的意味。众人交口赞好，韦贵妃更开玩笑说自己八辈子也做不出这样的好诗来。

　　李世民听后哈哈大笑，“你要八辈子——”他朝徐惠一指，“人家八岁就能做了。这诗就是你们眼前这个小女子八岁时候做的！”众人闻言惊叹不已，徐惠则羞得脖子都红了。李世民见状笑得更开怀了,得意地下结论，“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我朝有徐惠八岁能做小山篇。可见才华不分男女，不论古今。千里马常有，只是伯乐不常有罢了。”

　　韦贵妃性子大度，对刚才李世民拿她跟徐惠相比的话丝毫不以为忤，依旧插嘴道：“陛下刚才进门时就叨叨得了一匹千里马，臣都没来得及问，如今怎么又提这岔，臣倒不能不问了，陛下所说千里马在哪儿呢？”

　　李世民听后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奏折来，得意洋洋道：“这千里马嘛，就在这里。”他打开来念给众人听：“朝代的长短在于给老百姓的恩惠多少。自古以来，百姓愁苦怨恨，便聚合为盗贼，其国家没有不灭亡的。到时君主虽然想追悔改正，也难以恢复保全。所以君王修德当在可修之时，不可等到国家失去后再去后悔。”他顿了顿，接着说：“贞观初年，全国收成差饥荒多，百姓却无怨言，那是因为知道陛下忧国忧民；如今连年丰收，而百姓却怨声不绝，那是因为他们发现陛下只顾自己欢乐，不再顾念他们的缘故。听听，这指责何等犀利大胆啊！接下来这段更厉害了！隋朝的洛口仓后为李密所用，东都仓库为王世充所用，西京的府库为我们大唐所用，至今还没用完，可见只顾蓄积国库，最后竟成了养敌之用了。所以观史可知，自古以来，国家的兴亡，不在蓄积多少，而在百姓苦乐。”说到此，他将奏折在案上一拍，高声叹道：“千古名篇！雄哉高论！这等识见，堪比当年贾谊的治国策。哎，写这篇文章的人有岑文本的才情，魏征的胆量，说他是匹千里马都说小了他！”李世民又拿起奏折看了看，“说来也巧，此人还真姓马，叫马周。过去一直在中郎将常何家当门客，侥幸今天被朕发现。”说到这里，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蹙起眉头又道：“哎，朕有时想起就心慌。我大唐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才，白白终老乡间无人识得呢。”

　　众人皆不敢搭话。好一会，燕贤妃才第一个开口道：“正因为陛下是伯乐，所以才有这样的担心。古人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有这份才气，假以时日，总会表现出来，只要陛下一直存着这份惜才爱才的心，就不怕人才不踊跃而来，比如这个马周，不也为陛下所得？又比如徐氏妹妹，不也选进宫来了？”李世民听她说着，目光中流露出嘉许之色。这时韦贵妃也凑过来说：“燕姊说得是。千里马虽有，但也是稀罕物。大多数不过是象臣一样笨笨的驽马。象臣这样的，陛下都不嫌弃，予以高位。那些比臣强的见了，还不踊跃前来吗？陛下还愁发现不了人才？”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笑完，李世民问：“才刚你们吃的什么，现在闻着还香呢？怎么见朕来便收了去？快给朕也上一些来。”

　　韦贵妃忙命方青屏去端来，方青屏禀说：油狭儿还有，不过龙目枸杞汤怕是喝完了，是不是再作一些来？

　　李世民道：“油狭儿腻得很，朕也不饿。朕上次在彩丝院吃的她们做的那个糖霜醍醐甚好，你们有没有？”

　　方青屏摇头说：“那糖霜醍醐要熬好几个时辰，现在做怕不中吃，倒有今年春天制下的檀香黄梅，现在加糖点汤，又酸甜可口又生津止痰。”李世民听了点头道：“就做那个来，再拿些干果子来，朕合着一块吃。”

　　一会儿功夫，热气腾腾的檀香黄梅汤做好端了来，方青屏又捧过菊纹金缘朱漆果盘来，李世民就中随意拣了些合儿柿饼就甜汤吃。众人又聊了几句后，五姑姑恐多留不便就带着武微月等三人起身告辞了。

　　几人照旧乘了车子回掖庭，拜别了五姑姑后各自散了。武微月和徐惠二人一同走回绿漪院去。路上武微月问起徐惠看清圣上的长相没，徐惠羞红了脸一个劲的摇头。武微月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那么容易害羞？圣上问你话，你便是答一句也好啊。你倒好，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徐惠扭捏了一会，终于开口：“你不知道，那种场合，陛下那样问，怎么开得了口答他？”

　　“有什么说不出？叫做他不来问我，要是来问我呀，一万句我也答得出！”武微月踌躇满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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