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3.

　　月的伤口基本上也都已经愈合，于是便被正式收押入搜查总部的“单间”。
　　“月君，或许严刑拷打对你没什么用，但是我并不排除会使用一些特殊手段来让你开口。那些刑讯的手段，我并不想用在月君身上。”L站在门口对夜神月说道，“再耗下去对我们也都没有意义，难道月君还打算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吗？”
　　夜神月抬起头毫无惧色地回答道，“或者说，难道我说了什么你就真的会相信吗？然后放我走？”
　　L沉默了片刻，“我……”
　　“在一直不停地询问我所知的情况之前，L，我有句话想要问你。”月抬起头看向L，眉头紧皱着似乎在思索，“你那天……”他突然顿住，游移开目光，“不，没什么。我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L用一种带着探究和一些其他什么辨不出情绪的复杂目光看着夜神月，“月君，好好休息吧。”
　　“……啊。”
　　自动的监牢门在夜神月面前缓缓地合上，L的身影也消失在视野里。虽然知道这房间里的监控会一五一十地向外面的人反应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是月却莫名地感受到一种一个人的清冷。
　　月伸出自己的双手细细地看着，就像是端详什么上等的工艺品那样认真。突然间，他冲到了洗手池边上，猛地扭开水龙头。水花溅了他衣襟一片冰凉，但是他却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一样只顾着将手放到水流下面狠命地冲刷搓揉着，不停地冲洗双手。
　　接到通知的L很快就再一次出现在了房间门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仿佛看见了夜神月脸上划过什么透明的液体，就像是和水花掺杂在一起的什么，混合着他脸上阴翳不明的光线，造成了一副诡异寂静却充满了冲击力的画面。
　　“你在做什么？月君。”L站在门口问道。
　　“洗手。我在洗手。”夜神月微微偏过头，嘴里喃喃地说道，“好脏。”
　　L眼神晦暗不明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间，他快步向前走向夜神月。“不要再装疯卖傻了！”L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怒火，他扯过夜神月的一只手拖着将月甩到座椅上。
　　“你还想要这样子到什么时候？”L质问道，“给我交代清楚！之后你就爱滚哪去滚哪去！谁要看你一个人这样子？！说句实话对你来说这么难吗？月君，对我说句实话这么难吗？！”
　　月抬起头看向他，唇边挂着一丝锋利的弧度。“啊，是L啊。”他随即漫不经心地转移开目光，“奇怪，你怎么……没有死吗？”月扯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轻轻地拿手扇着风，“鬼魂吗？”
　　“夜神月！”L提高了声音，“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月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话，“如果不是有鬼魂的话，我怎么还活着呢？我应该死的不是么？我应该已经死了啊……”他又伸出双手捂住了脸，却突然仿佛承受不住了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错，是的，我有罪。我有罪。L，这样没有错……你说错了，我怎么可能没有见过血的颜色，我是应该死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夜神月絮絮叨叨说着，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L，轻声唤道，“L。”他的神情突然间就镇定下来，认真地说道，“我是有罪的，我会被判死刑吧。”
　　L有些疑惑，却不好立刻判断，他只好顺着月的说法说道，“不，就现在有的证据来看，月君不足以被定罪。月君不是自己也说过的吗？我这样的行为是非法监|禁。”
　　“不，不，我有罪，你应该都看到了的，我杀了人。”月的眼中盛满了一种异样的热切，仿佛是在邀功，可转眼间就恢复成了满满的自我厌弃。
　　！！
　　“你说……你杀了人？”L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夜神月，却看不到他有任何的神色闪烁。
　　夜神月，认为自己杀了人。L心里这样判断。
　　“月君说，我都看到了，你杀了人。你指的是谁？”
　　“海砂，弥海砂。我杀了弥海砂。”夜神月定定地看向L，认真又偏执地说道，“没有任何一刻，能比见到她的墓碑的时候更加让我确认，是我杀了她，是夜神月杀了弥海砂。”
　　L拉过椅子来坐在夜神月的对面。夜神月的神情让他无法确信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处于正常状态，虽然他一直存有怀疑，但是无论是医生还是夜神总一郎的描述都向他透露出一个信息，夜神月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出问题，或者说，他已经出问题了。
　　L一直疑惑的是，夜神月这种精神上的不稳定在别人看来是因为弥海砂的死亡，可是L却总觉得违和。
　　“月君，弥海砂是因为南空直美的原因才会死去，并不是月君杀死了弥海砂。”L这样说道，“月君知道我们是讲证据的。”
　　“证据就在你眼前啊，L。”夜神月再一次露出了那种非哭非笑的表情，“还活着的我不就是最切实的证据吗？”
　　L只默默地看着神色奇异的月不出声。
　　夜神月嘴角的笑容更加诡异起来，似乎是根本不知道应该表现出什么表情来，所以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模样。
　　“我坐上那辆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那一去或许就回不来了。虽然也推测过会不会是你们在诈我和弥海砂，可是我没有把握，也完全没有信心来赌运气。因为我不确定，我的命在你眼里究竟重不重要。”月微微睁大了眼睛，L看到了他猛然间扩大的瞳孔，“我害怕，L。你不会知道的，我究竟有多害怕，从被押上那辆车开始，我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可是无论哪个都没有好结局。知道为什么吗？”
　　L看着他的双眼，平静地说道，“因为夜神局长在那辆车上。”
　　夜神月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够了之后他才低下头来轻声说道，“你果然是故意的……或许，从父亲的话里我也能听出来，你也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你真正的计划。他的存在只是用来逼迫我的。”
　　L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不，我也没有料到南空小姐最后会失控。她扮演的角色才是最有可能丧命的，或者说是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只有她才会去做这件事情。可是我低估了她不理智的程度，低估了感情的成分对于人行动的影响力。月君不是正在杀人的Kira，这一点可以确定。但是南空直美显然对月君心存恨意以至于……”
　　“不用再继续编故事了，L。”夜神月嘴边的笑容变淡了，他用一种堪称冷漠的态度对L说道，“你是知道的，包括南空直美可能的动作。你只是想要逼海砂使用她那个‘Kira’的能力杀人。南空直美的死本来就在你的计划里吧。”
　　L这一次没有说话。
　　“我们都没有干净到哪里去，你杀了南空直美，我杀了弥海砂。L，我们是一样的……”月瞪大了眼睛轻轻颤抖起来，“没错，没有不一样，我是个杀人犯……”
　　“月君，虽然弥海砂的死亡出乎我的预料，但是这的确不是你的责任。如果需要有人背负这条人命，我想那个人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L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脸上似乎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不，你不明白，是我，你们没有办法明白的，为什么我能活下来？我早就应该死了，这不是偶然的，这是因为弥海砂她……”
　　“月君！”L见夜神月的神情开始不对便高声阻止了他。
　　夜神月被他的高声喝止惊得停下了絮叨，转而偏着头看向L，他愣愣地看着L，突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一把捂住眼睛呜呜地又哭起来。
　　L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想伸出手碰一碰月，或者安慰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夜神月断断续续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弥海砂她……如果不是我，或许她根本就不会死……”
　　L轻轻拍了拍月的脑袋。
　　这样安静地过了一会儿，月的情绪略微平静了一些。
　　月缓缓说道，“是我，逼死了她。”月挥开了L仍然放在他头上的手，侧开了脸。
　　“可是L，我父亲就在那辆车上啊，那是……我爸爸啊……”他不去看L，好像只要看向他就会挥出自己此刻紧攥着的拳头一样。“我设想过如果那枪里没有子弹就完美了，没有人会出事，没有人会死……”
　　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可是南空直美开枪了！她竟然真的开枪了！那个疯子，她早就不想活了，她只想拉着那辆车上所有的人给那个Raye Penber陪葬！就算阻止了弥海砂又怎么样？！我们还是会死，死在那个疯女人手里！！”夜神月激烈地高声喊道，“L，你在计划着将南空直美放在如此的位置上时，就已经做好了万一不成功，我们四个人都无人生还的准备了吧！”
　　夜神月突然转过头来盯着L，“或许，你认为的最理想顺序应该是南空直美杀死我激怒海砂，然后海砂杀死剩余的两个人，但是会被你派来的人控制住，是吧。这样既暴露了她的能力，也能够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案情的进展一瞬间就明朗了……”
　　“不，最好的顺序是南空小姐鸣枪示警，弥海砂使用能力杀死她，而夜神局长和月君则会因为月君的缘故活下来，弥海砂也将重新被逮捕归案。”L打断了夜神月那可怕的阴谋论，直言不讳地说道，“只有南空小姐面临着最大的危险。”
　　“你也说了，那是最好的。”月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双手，仿佛对L的解释不甚在意。“啊，是的，因为那是我爸爸，我自然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他。”他语气清淡地说着，“而你，L。你当时并不知道弥海砂对我抱有什么程度的感情，所以说什么我和父亲会因为我的原因而活下来，完全是你在事后才想出来的借口。”
　　L无言以对。
　　“于是我只剩下去哀求，渴望‘她’行行好，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赌一个视人命为无物的存在能高抬贵手放过我父亲和我。”夜神月抬起头来，眼神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带着偏执的杀意的冷酷，“所以我杀了弥海砂。”
　　“月君。”L凑近夜神月冷冽的目光，“为什么一直在说，是你杀了弥海砂呢？”
　　夜神月也没有转移开自己的眼睛，只微微抬起来对上了L的视线，“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们爬出了车子，把她扔在里面，然后‘Boom’——”月勾起一个阴冷的笑容，语调却温柔如水，“无论是什么Kira，死了，就再也不能杀人了。”
　　L微微皱起了眉毛。
　　夜神月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她死了……她死在我手上。是我杀了她……”
　　L瞪大一双眼睛，但是无神的样子仿佛在无声地反驳着夜神月这样的讲解。
　　“或许你以为我疯了，可是每当我睁开眼睛，看见就全都是血一样的红色。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的罪，我所能够看见的都是我的罪。”月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似乎都在充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
　　“弥海砂并不无辜，可是一条生命因为我，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因为我出于私欲而比较了生命的价值，我选择了对于我个人来说比较重要的那个，我害怕她杀了我爸爸，我害怕她杀死更多的人——”
　　月眼角淌下了一行泪水，他绝望又悲哀地说道，“我甚至连多想一下都没有，我甚至连想都不愿意为这个生命多想哪怕一秒钟，或许只要多一秒，只要我当时还存有理智，只要我还有理智，我都不应该这样做。如果我干脆死掉就好了，就算是死掉，弥海砂也不会因为这样卑鄙的我死去。这样的我，跟Kira有什么区别？”
　　“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弥海砂。”夜神月的表情茫然中带着一点迫切的模样，“我无法再……L，我没有办法……”
　　L定定地看着夜神月，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月君，弥海砂的死亡并不是你的错误，你只是没来得及……”
　　“哈哈哈——”月近乎疯狂的笑声打断了L，“L，我只是中了一枪废了一只胳膊，可是我还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月像个精神病一样神神叨叨地说道，“是的，我当时可以将她拽出来的，我本来可以的，只不过是一顺手的事情。但是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会杀了我爸爸，甚至杀了我，我唯一想着的就是Kira不能活着，对，她不能活着……她可以沟通死神啊，那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他急切地看向L，“你知道吗？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了几句话，然后南空直美就死了！太可怕了！那太可怕了！”
　　L也说不出话来，似乎是想起了那至今都匪夷所思的杀人方式，只是说了几句话，就真如夜神月所说的那样，光是类似祈祷的行为就杀死了南空直美……一闪而过一丝灵光，L紧紧抓住了它。他想起弥海砂被逮捕之后沉默许久后最开始时说过的话。
　　‘杀了我……如果是你的话，杀了我……这种事也没少做吧……’
　　如果她当时是和“死神”沟通的话，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L又将目光转向了夜神月，“我承认，经过排除，已经可以确定‘Kira’的能力，是一种现今为止都没有被发现并证实的，超自然的能力。”
　　夜神月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L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从弥海砂的表现来看，这种能力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它的使用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需要特定的沟通方式或我们所不了解的某种道具的帮助，还有，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成功。”
　　L突然清咳了两声，声音放柔了说道，“月君，你并没有杀死弥海砂，或许当时你没有救她，但是面对未知的力量、死亡的威胁，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他看着突然颤抖起来的夜神月，眸中闪过一丝快速的光亮，“月君，还有一个消息，希望你要有承受的准备。”
　　夜神月抬起头，狼狈又绝望地看向L。
　　只见L神色平静地说道，“弥海砂真正的死因是，心脏麻痹。”
　　夜神月豁然起身，神情之中惊骇莫名，惊恐和无措不断在挣扎，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解脱和密密麻麻涌上来的喜悦，快速地从他眼睛里掠过去。“你，你，你是，是说……”月磕磕巴巴地说不清楚，他向L伸出了手，仿佛要去抓住最后的希望一般，怯懦又凶狠。
　　L握住了那只颤抖着的手。
　　“啊，我们或许……都被另一个人给玩弄了。”L平板的声音里仍旧不带一丝起伏。
　　夜神月的身体一下子摔倒在L的身上，仿佛他再也不能支撑这重负哪怕片刻。L伸手稳稳地接住他，看似瘦弱的手臂却仿佛能够承受任何力量。
　　月抱着L，身体就像是脱水了一样虚弱，却伴随着全身性的痉挛，他的手无力地环着身前的人，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但是他却用尽了自己剩余全部的能量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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