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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记
【一】
师父收半夏作了徒弟，如果她不在年龄上斤斤计较非逼着我喊她师姐的话，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可是舜华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怎么愉悦。
因为原本我和舜华爬树唠嗑摘果子的时间，全被半夏抢了去，听她从停修大明宫是因从地下挖出了先秦的宝物，讲到有人在山中迷路竟偶得古书中所说的不死树，从隋炀帝美貌的崆峒夫人本是龙舟上一名拉纤的殿脚女，讲到房玄龄不纳妾是因为家中有个剽悍的老婆，真真假假，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舜华听了，就在一旁极为不屑地轻哼一声：“什么不死树，什么长生不老，茶肆里胡诌来的故事，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小丫头了！”
半夏咬咬牙，道：“你这只狐狸懂什么啊！本姑娘活了几十岁了比你还······”
我和舜华同时发出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笑是因为面前明明站着个十岁出头一脸稚气的小丫头，却理直气壮说自己活过了几十岁，至于舜华，便不知道了。
半夏嘟着嘴，佯怒道：“好啊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
而后，气鼓鼓地扑过来作势要打我。
我笑着连连后退，刚想转身逃跑的时候，却被舜华从身后轻轻揽住，语气带了几分玩笑，“再退你就退到我怀里了！”
我怔了怔，感觉面上一点点灼热了起来。
在旁边看好戏的半夏，此时拍手大笑：“看看看看，这狐狸奚落过我，又来调戏你了！”
我被她说的更窘迫，急道：“半夏你胡说什么啊！”
舜华却并未反驳，笑了笑：“两个小丫头，懂啥啊。”
我突然想起那晚醉酒后，半夏说的话，她大声笑着、喊着：“是啊！他就觉得我是个小不点！他一直叫我小丫头，他从来也不喜欢我这个小不点啊！”
心里没来由的一惊，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死狐狸喜不喜欢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啊。
可半夏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意味深长地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得简直毛骨悚然！
【二】
入夜，我睡得正沉，一道白光突然刺痛了眼，我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屋子里竟亮如白昼，而半夏那个罪魁祸首正靠在我床边摆弄着个破铜镜。
我欲哭无泪：“我天，半夏小祖宗，你又在搞什么鬼！”
半夏一脸惊奇地看着手中铜镜：“水月镜居然在你这！”
“什么水月镜啊——”我昏昏沉沉地，看到她举起来的那面又破又旧的铜镜，“哦”了一声，想起来那正是乐昌公主送我的镜子，就直挺挺躺了回去。
“诶诶你别躺下啊！”半夏强行把我从被子里拽了出来，“这么个宝贝玩意儿，被你这么随意往案几上一摆，真是糟蹋东西。”
“喂，小犀牛，你有没有听说过《古镜记》啊？”
《古镜记》？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嗯，太子哥哥给我说的那些志怪小故事里，就有这么一个。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
大业七年，他临终前赠了王度一面古镜，可辟邪镇妖，其后他和弟弟王绩经历了很多怪事，都因古镜而起，也因古镜而终，大业十三年，这面奇妙的古镜在匣中发出悲鸣之后﹐便突然失踪。
太子哥哥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四哥就在一旁哼哼唧唧，说：“大哥你就会编这种东西来骗人。”
可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问上一句，然后呢，或者，为什么。
太子哥哥得了认可，就越发兴致勃勃讲下去。
我至今还记得，故事里的那面宝镜——
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
半夏还在雀跃地讲个不停：“传说啊，黄帝当年铸过十五面镜子，第一面直径一尺五寸，效法十五月圆而作；其后，每面镜子都小一寸，王度得到的，是第八面镜子，镇妖镜！”
“······和我有什么关系。”
“傻啊你！乐昌公主的这面镜子，是第六面，水月镜！第八面镜子可以驱邪免灾，使妖魔显形，这第六面啊，除此之外，还可以编织幻境，甚至随意进出别人的幻境。”
“······我都知道啊。”
“那你不早说！这下好了，有了这宝物，我就不愁舜华不招——”半夏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捂住了嘴。
可我已经听到了，一字不落，“等等你要对舜华做什么······？！”
“哎呀你别紧张嘛！”半夏凑过来，眼带笑意：“我白天问他啊，是不是喜欢你，他居然不承认，正想着怎么去试探他，就找到了你这面宝贝镜子~”
我受到了惊吓，去抢那面镜子：“你又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镜子还我！”
半夏退后几步，把镜子紧紧护在怀里：“好吧好吧，我不多嘴了，不过你就真的不想知道，那只狐狸看到的是怎样的幻境？”
和乐昌公主的话不谋而合。
“如果你想把镜子扔掉或毁了，在那之前，最好先看看这只小狐狸，在梦里看到了怎样的幻境。”
“一个人会不顾一切的、去救另一个人，你不想知道原因么？”
我迟疑了一下：“窥探别人私事是不好的行为——”
“说不定他幻境里有你呢~”
“······好吧你赢了。”
来到舜华卧房外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居然就这样鬼使神差的被半夏连哄带骗过来了！
可是半夏还没有给我反应的时机，就已将镜面朝上。莹白的月光柔和地落在镜面上，又破又旧的铜镜，转瞬间焕然如新。
月光像水一样，在镜面落下涟漪的影子，舜华的幻境，就这样入了眼前。
【三】
长安城的早春，草长莺飞，雨水淅沥了很多时日，天刚放晴，空气里带着淡淡草木清香。
高府今日来了贵客。
正是当朝的太子。
高家的家主是先皇后的舅舅，按理，太子殿下还应称一声舅公的。
府上孙辈的孩子多，打打闹闹的，向来热闹，更何况今日，太子殿下还带了个活泼淘气的小尾巴。
大人们在前厅里说着大人的事，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着孩子的游戏。小尾巴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走着走着，便迷了路，不知来到了后院里哪个偏僻的地方。
这里真安静，除了些花草汀兰、水榭亭阁，就只剩下脚步踏在石子小路上的轻响。
她心想，我要是住在这么冷清的地方，一定无聊死了。
就在这时，一阵琅琅书声传了过来，这个人念书的声音真好听啊，暖暖的，和九哥哥一样。
她顺着那书声走了过去，几步远处，便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衣裳的小郎君，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轻声念着一卷书。
她雀跃地跑过去，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嗨——！”
那人被吓得不轻，转过头来看到是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姑娘，便笑了：“原来小公主还有喜欢吓人的爱好。”
她惊奇道：“诶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啊？”
那人笑得云淡风轻：“昨日听说太子殿下要来，偷偷跟过来的，整个宫里除了晋阳公主，还有谁这么大胆呢。”
她闻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你还真是聪明，不过天气那么好，你怎么不和兄弟们去外边玩，反而一个人躲在这屋子里，多没趣！”
他的笑带了几分苦涩：“我出生时就带了一身的病，受不得凉意的。”
她觉得这个人真是可怜，自己病的时候，耶耶也不许她出去玩，在屋里闷一个月可是要给闷死了。
而后，那个模样清秀的小郎君温和的问她：“那你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冷清地方来？”
她叹了一口气，“因为哥哥和舅公在商量我阿娘生辰的事。”
“生辰不是件开心的事么？”
“可我阿娘已经不在了。”
沉默了很久，他突然伸出了双臂，道：“外面冷，进来吧，我念书给你听。”
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听了这话又开心起来：“好啊好啊！”
他把她从窗外抱进来，他身子弱，有些吃力，还不住咳嗽，可她觉得，这个小郎君的怀里和他说话的声音一样温暖，她甚至嗅到他衣上的草木清香。
半夏从大清早，精神就好得不得了，天知道她昨晚用水月镜，兴致勃勃地看了多少人的幻境。
相反，舜华睡得很不好。
任凭是谁，做了一晚上的梦，醒来都提不起精神的。
半夏哼着歌，抽空问我：“你们猜我昨晚看到了什么？”
而后又自顾自说道：“这世上啊，竟真的有不会变老的人！”
她说的是一个博陵崔家的姑娘，几十年一晃而过，竟一点也不曾变老，而且模样越来越漂亮，只是旁人都说崔家招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因为这几十年伺候这位姑娘的下人换过了不知多少，却没有一个撑过三个月。
她昨晚看到的，便是崔家姑娘如今婢女的幻境，那个婢女叫做梓妤。
舜华本来满不在乎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皱了皱眉，整个人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你刚才说那家姑娘叫什么名字？”
半夏撇撇嘴，大声重复道：“梓——妤——”
舜华凝眉想了想，他很少露出这样正经严肃的神情：“我和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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