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哪里

　　章三十一

　　朱彤觉得颜青最唠叨的阶段，就是颜浩初一下期前后。家长大人从种种迹象判断孩子“叛逆期”到了，虽然有些受伤，但还是坚守让小孩自由发展的原则，然后把全部的忧心忡忡都拿出来和朱彤讨论。

　　朱彤后来想起，觉得哪里是什么叛逆期，明明就是性觉醒期加上面对家长（即爱慕对象）的不好意思，显得症状有些恶化而已。

　　颜浩那段时间确实很忙。生理健康的课本，至少少男青春期生理变化那章，他是有认真看过的。但他仍然困惑，所以他选择了一个人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于是就像学了个新专业，颜浩开始大量的阅读。某些内容已经远超过目前他对感情、身体以及人生的体验。他年轻到仿佛还是壳里孵化中的鸟，却生硬在壳上凿出个孔，让外界的光射进来，刺痛了他的眼睛。世界以他未曾设想、未曾期望的方式在他面前展开新的一角。

　　但破开的壳不可能再封上。真实即使不被个人接受也无从被否认。何况存在着让他去了解的动机。颜浩在文字、图片、影像中慢慢的跋涉，他沉默的走着、看着。他困惑，他无法解释那种隐隐的满足。

　　事关颜青。

　　这样一直持续到初一下期的春游，分班级在一大片迎春花中间合完影，大家分散自由活动。

　　与童在一个小山坡旁边支开画架写生，周平和颜浩定了先各自和班里男生玩，两小时后到这里汇合。

　　山上有真人CS，整轮下来颜浩卸完装备，里面的T恤都湿透了。他跟班里的人打声招呼，往与童画画的小山坡走。拐几个弯后，人明显少起来。

　　再穿过前面的小树林就到了。颜浩站在小溪的木桥上，看了看四周，觉得景色不错，掏出手机想拍一张发给颜青。他正要拍，突然发现镜头右侧林子旁边站了两个人，他略略侧身不想把人框进来，接着猛地把手机放下来。

　　周平和李桑梓站在树林边上，正在说些什么。李桑梓朝前伸出手，像是要递什么东西给他。周平呆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

　　颜浩走下木桥，背对着他们，从溪边捡起块石头用力往水里扔。等他转过身，李桑梓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只剩周平站在原地看着他。

　　颜浩拍拍手，边说边向他走过去，“一起找童童去。”

　　两个人走的都很慢，也没有说话，可以听见林子里的鸟叫和溪水流动的声音。

　　“她给你什么了？”快走出林子了，颜浩问他。

　　周平从兜里掏出一个还没拆的信封，晃了晃。

　　他俩都不再说话，几乎同时停下来。他们已经远远的看见与童和他的画架了。

　　过了一会儿，周平开口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

　　颜浩没有马上回答。周平抛出的问题像是触动一个出风口的按钮，席卷着他这些天看过的理论文字、他无法理清的感受和刚刚周平和李桑梓面对面站一起的画面盘旋上升，排山倒海而来。

　　“我觉得我应该是的。”在大脑的一片混沌当中，颜浩听到了自己答非所问的回应，他的感知就此清晰起来。他转过头，望向周平。

　　周平脸上划过短暂的惊讶，接着埋头把信封放进书包。

　　“我觉得我也是。”他很快的从包里拿了瓶水，抬起头对颜浩讲。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又开始往与童那里走。这时与童已经看到了他们，站起来朝他们跑过来。

　　与童拉着周平，把他拖到自己画板前面，对着画布和前面的小山坡跟他指指点点。

　　颜浩隔开几步站他们旁边。也许因为刚和他最好的朋友确认了相同的秘密，他心里渐渐平缓下来。微信群里班级的集体合影这时传了上来。颜浩点开放大后，一排一排的看人头。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喜欢的和他真正喜欢的。

　　颜浩笑起来，“喂，我过去拍张照片再过来。”方才一折腾，差点儿忘记拍照给颜青了。

　　他一个人往溪边走去，觉得对比一下，他喜欢颜青，简直天经地义。

　　起身向客户告别，颜青觉得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一看，果然是自家小孩。

　　他微笑着点开颜浩发来的树林小溪照。

　　“女朋友？”客户在旁边调侃。

　　颜青垂手放下手机，微红了脸，“不，不是的。”

　　颜浩之前经常给他发照片的，一般都是在路上抓拍的猫照片。不过从去年末的“叛逆期”开始，照片就少起来。

　　所以颜青心里是有些惊喜的。等送走客户，他把手机拿出来又看了看，然后给小孩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从颜浩突破自我认知的关口，他的注意力就开始转向颜青。他提出的问题，从“我怎么了？我喜欢谁？”变为“颜青喜欢我吗？颜青喜欢谁？”。然后他就更为困惑了。因为在他和颜青的朝夕相处中，没有任何迹象能向他提示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但这不同于颜浩对自己困惑。自己的问题，是可以自己琢磨、解决的。有关颜青的问题，却不是他擅自努力就能得出结果。哪怕颜青赤裸着出现在他梦里，哪怕他对此存有冲动和期望，他都是尊重和珍惜着颜青的。

　　颜青会不会喜欢他，会不会喜欢别人，是颜青自己要决定的事情。颜浩只是抱着最大的善意和真诚，希望着自己还来得及，去赢得这个人。

　　而且他已占先机。颜浩觉得，颜青之所以这样生活，某种意义上就是在等待自己。小孩这么想着，脸上有些发烫。所以他读着书，锻炼身体，守着身边这个人。

　　于是在非常早的阶段，颜浩拥有了他人生的确定性。大多数人都是先确定自己身处的世界，再寻找陪自己面对世界的那个人。但对颜浩，那个人先于他的世界存在。

　　整个世界，皆因他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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