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朝露

　　王喜强撑着精神扶着墙壁，慢慢走回自己住所，空气里似乎还飘洒着那股又酸又苦的味道，一股子酸水涌到喉头，他扶着墙壁呕吐起来，可已经吐无可吐，只是干呕了半天。
　　他借着残留的光线将地上的布条捡了起来，看仔细，是玉檀留给若曦的：
　　求姐姐护我家人周全，玉檀自知大限将至，一直希望能够有朝一日亲口向姐姐解释，可如今再无机会，无以明心迹，却又忽觉一切话皆多余，姐姐必能明白我的心。红尘中一痴傻人而已！玉檀不悔！无怨！姐姐勿伤！
　　“玉檀……皇上原先让我防着你，可如今你又到底做了什么皇上要这样对待你，死也不得痛快？”
　　“臣弟给皇兄请安。”
　　怡亲王允祥正欲给胤禛施礼，胤禛忙抬手道，“免礼。”
　　打量了一下胤禛的气色，他满面愁人，双颊略凹陷，唇色暗淡，双目布满了血丝，“谢皇兄，皇兄这样着急召见臣弟不知所谓何事？”
　　“若曦有喜了。”
　　允祥皱了皱眉头，本是喜事却不见胤禛的喜色：“那皇兄应该高兴才是。”
　　“她现在拒不见朕，朕命人将玉檀当众施以蒸刑，却被若曦撞见。她现在高烧不退，又动了胎气。”
　　允祥心中一沉，这个打击对若曦来说实在太大了，若曦如何能承受的起，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承受得起，若是确如废太子妃所说，那么对玉檀采取如此酷刑，对允禟必然是有警告的作用，若是他从此收敛了锋芒也罢，若是拼死反抗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来，允祥心中焦急，脸上并未露出一丝的变化。
　　“皇兄不是早就旁敲侧击警告过她，这次她又做了什么让皇兄如此痛苦。”
　　胤禛一指桌上的托盘，允祥走近一看究竟，上面记录的是胤禛的起居，与大臣商讨的重要决意，若曦因廉亲王允禩被罚跪而自请一同罚跪，若曦搬离了养心殿与玉檀同住等消息。
　　“老九教唆弘时争当太子，又命玉檀设法利用老八、老十、老十四的关系来挑拨朕跟若曦的感情，他们明白若曦对朕的重要，故意利用若曦与朕作对，如果朕在不出手警告，只怕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当日废太子妃告诉朕玉檀是老九的探子，朕就对她多有留意，碍于若曦的情面已经放她出宫，她偏偏自寻死路，朕岂能手软。”
　　允祥想起废太子妃写给胤禛的信，字里行间都充斥着不甘与怨恨，允禟与废太子妃的事情允祥也大约听说过，只是不知道其中的变化跟曲折，只知道最后废太子妃一心想要报复允禟，所以写信给胤禛，这个可以帮她报仇的人，告诉他玉檀是允禟安插在宫中的细作，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细作。若报复一个人不是折磨这个人本身，不是伤害他的发肤，不是斥责他的过错，而是夺其所爱，让其痛失所爱，肝肠寸断而无能为力，除了悔恨已经一无所有，最后求死无望，在每日的悔恨自责中了此余生。‘这样报复下去，何时是尽头啊？’允祥一阵叹息。
　　他宽慰胤禛道：“若曦进宫这么多年，一路下来她也应该清楚，有些斗争是无法姑息的。”
　　“道理朕已经跟她说了，朕不明白这么多年吃的苦都为了今天，为何这一天来了一切却变成这样。”胤禛心中悲痛不能抑制，“玉檀不过是老九派来的细作，朕一再的忍让，她却明知故犯，可若曦今日竟然为了她说恨朕。”
　　“皇兄，若曦她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一时难以接受也是难免的。皇兄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因为这些事情生气。”
　　胤禛背对着允祥，身体微微颤抖，双目怒瞪，放在身子前面的手拇指用力扣紧手上的戒指，“朕只是心寒，这一起经历过的点滴却抵不过一个探子的死，她到死都不肯承认老九指示她的所作所为，还在挑拨朕与若曦的关系，你叫朕如何不气。”
　　“事已至此，臣弟会找个机会跟若曦说明白，劝劝她。”
　　岳恒鞭鞭打马一路飞驰到了别院，马还没停稳，他就跳下马背，跑进了别院。
　　允禟挂着笑意看着跑进来的岳恒，“你来的正好，我这有信要你带给玉檀。”
　　岳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朝允禟磕了一个头：“爷——”
　　“今儿个你这是怎么了，一进来就行此大礼，府里出事儿了？还是老四又下旨催咱们去西宁了？”
　　岳恒带着颤音：“玉檀姑娘……”又重重在地上磕了两下头，一咬牙道，“玉檀姑娘，殁了。”
　　“殁了？”允禟一笑，“岳恒你说什么呢？你一向办事得力，惯不会跟爷开玩笑的。”
　　岳恒直起身看着允禟，只见他一如常态，只是脸上挂着罕见的异样笑容，虽然是在笑却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允禟自己却毫不知情，嘴角笑得微微颤抖。
　　“爷——”岳恒重新跪扣在地，不敢去看允禟的面容，“玉檀姑娘死了，被皇上活活用大锅蒸死了。”
　　脑海中一声巨响，周围，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第一次相见，玉檀还是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跪在马车前，“如果公子能给我银子，我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伺候公子。”
　　“若是九爷让玉檀做的，玉檀都能做到。”十二岁的玉檀，仍旧小小的却充满了勇气，一刀刀割在伤疤上的痛，只那样生生忍受着，那时他对她是刮目相看，赞许有加的。
　　“奴婢只是受了爷的恩惠，粉身碎骨都难报爷的大恩，哪怕爷要奴婢的命。”跪在佟佳氏面前不卑不亢，像一朵清丽可人的茉莉只自顾自的绽放，不与春色挣分毫，却叫春色惧。
　　“这茉莉花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花朵不大，颜色不鲜艳，香气也不够浓郁……她不谄媚，不聒噪，像个安静的女子只是默默的等着那个懂她，爱她的人。”那个可人的女子那时候已经对他情根深种了吧，可那个应该懂她爱她的人在哪？在干什么？
　　“爷，奴婢愿意进宫。”只有这样她才能被他记住，才能一辈子在他心里，其实他已经深深的记住了她，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奴婢只想过轻松一些的日子，没有纷争，不在事事小心。”对于他，玉檀已经不在敢想，已经不在敢念，心若止水，为何最后却还是放不下他，只是从来都不曾放下。
　　绝望是他带着希望而来的，最后的一眼却永远不再见，她其实一直都明白，她再也走不了，离不开了，只是她还渴望在他心里曾有过不忍。“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允禟慢慢闭上眼，眼前画面的交叠快要把他逼疯了，但是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吗？
　　‘这便是对我的惩罚吗？’过了很久很久允禟慢慢睁开幽暗的眼睛，俨然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握紧了手上的鸽血红戒指。
　　看到允禟的脸色有变，岳恒问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岳恒，想办法把玉檀的家人送走，宫女犯错，必然会牵连到家人。”
　　“爷，皇上已经赦免了玉檀的家人，并且开恩让玉檀的家人给她料理后事。”
　　允禟盯着手上的鸽血红，目光越来越尖锐，冷笑着，‘老四你的弱点就是若曦吗？你欠我的太多了，我会让你加倍偿还。我若是有十分痛，也定会让你们承担五分。’
　　“爷，去西宁的旨意怎么办？”
　　允禟眉头一拧，“我会想办法再拖延些时日。”
　　王喜送来了玉檀的血书，若曦看后心中悲痛，她知道玉檀瞒了她一些事情，但是她相信这深宫中的姐妹情不会假，十三爷的劝解也不能让若曦的心变得安稳，玉檀是允禟探子的真相也不能让若曦原谅杀戮，她想玉檀与允禟也一定有只属于他们的故事，可是她这辈子恐怕是无从知晓了。对玉檀的怜，对允禟的怨，对胤禛的惧让若曦心神不安。十三爷也无计可施，只好派了巧慧回来伺候有孕的若曦。
　　若曦在床上躺久了，身子骨越躺越疲乏，巧慧搀扶着她在紫禁城中走着。
　　“皇上，已经允许玉檀的家人来给她处理后事，他们什么时候来，我想见见他们。”若曦脚步缓缓的。
　　“听他们说大约是今日过了晌午吧，不过二小姐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以免皇上问起来不好交代。”
　　若曦语气淡淡的，“不碍的，人都去了，我也不能在为她做什么了，最后送她一程吧。”
　　巧慧搀扶着若曦来到玉檀曾经的住处，几个小太监正在将玉檀原来的东西都分类，桌上的纸张、首饰、衣物都分开放置，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小太监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回头望着若曦，为首的小太监看来人虽然未曾见过，衣着却是个主子的样式，不知道如何称呼，便作揖道。“给小主请安，奴才们是奉命来收拾宫女的东西送去销毁的。”
　　“这里不用你们管了，一会儿我自会找人收拾。”若曦神色凝重，摆出了架势要留下东西。
　　“这……”小太监又作了揖，“上面问起来奴才们也不好交代。”
　　若曦从怀中掏出胤禛给的玉牌，“这样可以了吗？”巧慧看着若曦的神色也不敢说什么，只在一旁搀扶着若曦。
　　几个小太监看见玉牌慌忙朝着玉牌磕头。
　　“你们几个下去吧，这里我自会找人料理，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若曦姑姑命你们这样做的。”
　　小太监们又朝若曦行了个礼，都退下了，巧慧扶着若曦走到桌边上。
　　“二小姐，你看这些东西，他们不是说要销毁吗？可为什么还要这么分类归置呢？”
　　若曦顺手拿起一张泛黄的宣纸，“他们不是要销毁，是要找证据，看看玉檀留没留下什么跟九爷相关的证据。”
　　“那二小姐这么做，皇上会不会怪罪啊？”
　　轻抚着纸张，若曦皱眉。“玉檀，与我相伴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察觉她有什么异样，她在宫里处处谨小慎微，这心思只怕要比我严密百倍，怎么可能痴傻到留证据在身边。”抬眼看手中的宣纸，虽然运笔还很生疏稚嫩，但几朵茉莉花却也淡雅可人，若曦看着画上的题诗，念着，“冰雪为容玉作胎，柔情合傍琐窗开。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
　　想着玉檀留下的血书，在比较这画上的题字似乎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若曦翻看着桌上的纸稿，除了玉檀的笔迹，剩下虽然有的是刻意模仿玉檀的字迹，但是运笔的气势却都是另一个人。
　　若曦的眼泪缓缓淌了下来。
　　“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巧慧用帕子替若曦擦着眼泪。
　　“巧慧，你来看看这些字。”巧慧侧头看着若曦手里的纸张，“这字如何引得二小姐这般悲伤？”
　　“你看这字迹有什么不同？”
　　“这字体温婉清丽的应该出自女子的手笔，这看着桀骜张扬的应该是男子写的。”
　　若曦点点头，忍不住流泪。“这女子的字体是玉檀的，这男子的字怕就是九爷写的无疑了。”
　　巧慧一惊，只是用帕子替若曦擦着眼泪。轻叹道，“玉檀真是命苦啊。”
　　若曦又查看其余的东西。一支漂亮的茉莉步摇引起若曦的侧目，这支步摇做工精细，将茉莉的清丽形态雕绘的惟妙惟肖，看着就不是一般的工艺，还有黄花梨雕松鸡图案的笔筒，一套难得的汝窑天青色茶具……
　　各种价值连城却又颇费心思的物件呈现在若曦的眼前，这些个东西的价值也只有他送得毫不费力挥金如土。若曦拿起一个布包，打开看，竟然是一把匕首，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有怎么样故事？若曦在心中疑问，却无人作答，她又想到玉檀的血书——红尘中一痴傻人而已！玉檀不悔！无怨！
　　“玉檀……”若曦趴在桌上盈盈落泪。
　　“二小姐，你不要过分伤心，自己的身子要紧，您不要忘了现在您还有孩子啊。”
　　抹了抹眼泪，“巧慧，你看看找个盒子或者包袱，把桌上这些首饰连同字画，都包好。”
　　“是，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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