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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芳心已乱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候，知礼终于恢复知觉，睁开眼来，周围漆黑一团，支撑着想要站起，却发现双手双脚已被牛筋紧紧捆住，眼睛也给用黑布蒙住。她身体动弹不得，只感到寒气渗入骨髓，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到脸上。纤手触摸处，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壁，生满了青苔，异常阴湿。
这是什么地方？她心中止不住地恐慌不安。
空气中一股阴冷之气如浓雾一般弥漫。
正茫然无措之际，忽听得一个男子厉声喝问道：“她和兰吾长公主是何关系？为何相貌如此相似？”
知礼听到这严峻逼人的问话，心中怦怦直跳。
只听前方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兰吾又不是你的心上人？你管她做什么？你把那小贱人抓来，我帮你救你的心上人。何必多管闲事？”知礼只觉这声音好生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那男子道：“她胸前带的便是冰玉吧。你向我索要本国巫术，便是想利用她来解开冰玉的封印么？”
知礼一听此言大吃一惊，察觉到胸前冰玉那清凉的触感，脑中生出无数疑团。
那女子道：“向你要巫术只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你找了十八年，也没找到你那魂牵梦萦的心上人。用区区几个巫术，就换回她的下落，难道还不够划算？”
那男子警告道：“她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更何况还是我国的长公主。这个女孩若是和兰吾有什么瓜葛，我绝不允许你们伤她！”
那女子笑道：“我们自然不会伤她的，你大可放心。”
那男子冷笑道：“好，我姑且信你们一次。要是你们动了她的一根寒毛，我就扒了你们的狐狸皮。”
知礼对他们话中的含意是完全不解，但听到“狐”字，心中猛地一沉，这声音赫然正是火狐女！她顿时毛骨悚然，如坠冰窖，心中暗想：“我终究还是落到火狐女的手里，她不知要如何对我。我倒也罢了，原只是个贱命的小乞丐。却不知三弟他们现下如何？只怕他为了救我，又要花费一番心思了。樊公子……不知有没有脱险？”一念及此，心底登时一阵剧痛，就连柔肠也仿佛陡然绞扭在了一起，焦急如焚，一时间那两人的话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忽听那个男子高声叫道：“你说什么！要用昭王的血！为什么是昭王？”语气甚是惊疑和愤怒。
知礼听他们提起昭王，知道是灵音之父，当下凝神细听。
火狐女道：“化解血咒，就得以巫术的方法。当年昭王亲自用自己的血下的血咒，当然要他自己的血来解。”
“昭王？……为什么不是那个人下的血咒？”
“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他。”火狐女的语气不怀好意。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除非能找到一个和施咒者和被咒者都血脉相连、并且是纯阴之体的人的血。”
“有这样的人？”
火狐女吃吃娇笑，道：“你把她生的一对儿女的血都拿来试试，说不定就和施咒者和被咒者都有血缘关系……”声音又娇又媚，听起来有几分销魂蚀骨的韵味。
男子怒喝道：“住口！你敢胡言乱语诬蔑她的清誉，我会让你死得好看！”
火狐女娇笑道：“她又不是你的妻子。你要是这么在乎她的清誉，为什么一天到晚跟着她？还想杀了她的丈夫？你们两个的情形，不正是一对奸夫□□？”
男子冷哼一声，道：“好，冤有头，债有主。我就去找那个昭王。如果到时候她的记忆还不能恢复的话，我把你剁成一万块喂狗！”
火狐女媚声笑道：“你放心，我等着你！”
他们不再说话，一时间沉静得如同死寂。
知礼心乱如麻，既为自己担心，也为知义、无拘等人担心，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被千虫万蚁咬噬般的的刺痛，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间听到一阵混乱嘈杂的声音，知礼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叫：“龙姑娘！”心中不禁怦怦乱跳，感觉整颗心都热腾腾的。可又不禁生疑，这声音怎么如此陌生？
她只觉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帮她解开了脸上的黑布。抬头看去，遇上了两道锐利的目光，扫掠了她一眼。
见到那个黑衣铁面的少年突然出现在面前，知礼惊异无比，心中激荡，却又感到奇怪：“为什么是他？三弟和樊公子呢？”望着少年的眼睛，却如以往一样冷漠。
黑衣少年挥动起手中刀刃，断去了捆缚她手足的牛筋。
知礼舒展了一下手足，心中暗自忖道：“他为何一再救我？可从他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点关心？”
黑衣少年问道：“龙姑娘，你没事吧？”
知礼双手一动，道：“你……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也许是手足麻木，她足下一软，直扑在黑衣少年怀里。
知礼“啊”了一声，雪白的俏脸登时变得通红，又是惊喜又是羞涩，突然觉得一阵酥麻异样的感觉瞬间烈火般烧遍全身，四肢酸软无力，脸颊滚烫似火，连喉咙也蓦地堵窒。
黑衣少年忙伸手扶住，微微一愣，似是被她的明丽所震动，随后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快出去！”
知礼这才发觉处在一个阴森冰冷的石牢中，四处的石壁湿冷阴沉，空气间弥漫着一股教人屏息的腥臭。
奔出石牢，数十个妖怪向他们冲过来，如同潮水涌动。黑衣少年手中挥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刀影如同一片银光，闪烁流动，游走不定，逼退阻拦的妖群。
两人刚走出石门，又有妖怪上前阻拦。黑衣少年挥刀又砍倒一个上前的妖怪，动作干净利落，快得出奇，拉起知礼狂奔。
一路上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一连几次，凶神恶煞的妖怪直扑到知礼的眼前，吓得她失声大叫。知礼身上被下了迷药，药力未退，又疲又累，根本没有多少功力，只得眼睁睁地黑衣少年招架下来。
洞窟又深又黑，洞径更是曲折异常。二人出了洞窟，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下得山来，往大路上奔去。
“放箭！”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冷月银辉洒照下，漫天羽箭暗器密雨般呼啸着破空射来。
黑衣少年疾速抱住知礼，挥起刀刃，挟风雷之势，扫掠一圈。光芒绚丽回旋，有如熊熊烈焰。气流翻涌，尘土飞扬，仿佛无数刀剑同时劈落。羽箭暗器纷纷折断，跌落在地。
就在这一瞬间，知礼留意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痛楚、不敢相信的神情。
黑衣少年抱着她闪电般向前猛窜，疾奔而去。知礼躺靠在他的臂膀中，心绪迷乱，一颗心突突乱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不知不觉中，将他抱得越来越紧。
他们奔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山谷里。
此时天色已晚，东方天际，冉冉升出一轮明月，清辉四泻，把碧翠山野浸润在如水月华之中。
前方奇石壁立，嶙峋巍峨，周围尽是高挺茂密的树木，枝叶参差。
奔到一条小涧边，黑衣少年突然间脚下一软，昏倒在地。
知礼大吃一惊，急忙把他抱起，见他双目紧闭，已然晕厥过去。
她喘了几口气，将黑衣少年稳稳放在草地之上，只觉手上又湿又粘，赫然发现他背后插着三枚细长的银针，涌出的鲜血已变成黑色，是那样让人触目惊心！
知礼大吃一惊，适才仓惶逃命，竟然完全没发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和樊公子一样，中了毒针？他们还有救吗？樊公子只中了一针，就……”心中仿佛突然如被尖针猛刺，连气也喘不过来，惊怖担忧，泪水突然迷蒙了双眼。一探他的脉搏，幸好微微跳动，心想：“只要有一线的生机，我就要救他！”伸手在衣襟上撕下一块布片，裹住针尾，咬紧牙关，用力拔出银针。
少年痛得呻吟了一声，醒了转来，但跟着又晕了过去。知礼按住他的伤口，动手解开了他的衣衫，月光下，她看见了他胸臂之上的肌肉健硕结实，肤色白皙，却是那种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
一看之下，知礼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低声惊呼，但见他背上点点斑斑，不知有几百处的伤疤，瞧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他以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瞧着这些伤疤，不知他受尽了多少折磨，她心下大是恻然。手指碰到了他的肌肤，不禁立刻缩回，只羞得满脸滚烫，直红到耳根子中去，心里由不住通通跳动不已，脸上又情不自禁地飞起了一片红潮。
想到他危在旦夕，知礼顾不上害羞，伸手到怀中，将自己随身所带的疗伤药和解毒药拿出，轻轻给少年敷上。那些药都是知义给的仙剑派的灵药，见效神速。
月明风清，残星暗淡，四野一片沉寂，惟有风声入松，虫鸣不已。
累了半天，到这时心神才略略宁定。
小涧传来淙淙水声，她走过去洗净了手脸，忍不住俯身看涧流中的倒影，倒影中映着一张绝丽逼人的娇嫩脸蛋，满面风尘也难掩她的天生丽质。
他究竟是不是喜欢上自己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羞得满面通红，又不禁泛起一阵悲伤，自己只是卑微的乞丐，有什么资格借知礼美丽的外表和别的男子谈情说爱。
天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她回到少年身边，望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只觉得他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心想：“他睡得好沉呢！他究竟是什么模样？若是悄悄揭开面具看一看，他一定不会知道。”
鬼使神差一般，她揭下了少年脸上的面具。只见他面孔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虽称不上俊秀，但透着坚毅冷峻。
知礼不由得心中一动，浮想联翩，生出说不尽的柔情。突然想到，自己竟这般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不由微微发烫，犹如一把突如其来的烈火在心中炽热燃烧。
静夜之中，只听得流水潺潺，心跳突突。
月华淡淡，照得少年苍白的脸如玉石雕琢一般。只见他眉间微蹙，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么？”知礼惊喜得声音发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少年见她紧紧握着自己的面具，不禁一怔，诧异地望着她。
知礼慌忙放下手中的面具，俏脸飞红，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好奇，才……”
“没关系。”少年淡淡打断她的话。淡月疏星之下，他冷静英挺的面孔上，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异常，那朗如寒星的眼睛，深沉莫测，叫人看不真切。
知礼见他不介意，便放了心，对他行了个礼说道：“这位大哥，多谢你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樱唇微启，向他嫣然一笑。
“我叫铁辉，光辉的辉。”黑衣少年淡淡答道，凝视着她。
淡淡的月光从云中斜射下来，在知礼脸上铺了一层银光，更增丽色。铁辉望着她娇美羞涩的面容，竟似有些心动。
知礼脸上一红，甚感娇羞，问道：“铁大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次次救我？”忽然想起知义说过，这个人是冷血无情的铁面杀手，登时僵住了。
铁辉道：“你不必知道我是什么人，只要知道我会保护你就可以了。”话语一如既往的冷漠干涩。
知礼望着他凝重冰冷的脸，想要问些什么，却又犹豫，心里自我安慰地说道：“不，三弟一定是误会了。他决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杀的必定是坏人！若他不是好人，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呢？”脸上露出微笑，口中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好呢？”这么一说，脸上又红了，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万一他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她该怎么办？
铁辉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嘴唇微颤，冷冷道：“你不必报答。救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啊？”知礼不禁吃惊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与我无关？”
铁辉目光闪烁，含着复杂的情绪，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知礼单纯朴直，也未多想，心里头只是越发地感激，道：“你对我这么好，还说不要我报答。我真是……我真是……”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铁辉脸色竟是越发的沉郁，一种隐隐含着悲伤悔恨的神情一闪而过。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望着，只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心跳。
“啊！对了，”为了平息内心的慌乱，知礼开口打破了尴尬，道：“我刚才给你上了药。三弟说，伤得重的话，这药每隔一个时辰要涂一次。”
“烦劳龙姑娘。”铁辉的语调仍是淡淡的。
知礼请铁辉坐好，将他的衣衫解开，用药外敷。纤纤十指在他的肌肉上摩挲转动时，她感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
一阵喧哗声传来，中间还夹着丝丝笛声，低回呜咽，冷冷凄凄。
知礼探头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月光下一队妖魔潮水似地层叠推进，来势汹汹。在队伍之后，一块陡峭的岩石上，站着一个妖艳的红衣女子，横吹玉笛，衣袍翻飞。
正莫名惊诧、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她听到铁辉低沉的声音：“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去，我来对付他们。”话语里有不容置疑的霸气。
“可是……”话未说完，她的经脉被铁辉尽数封闭。
知礼双目圆睁，惶急地凝视着铁辉。
“等他们走了之后，你不要管我，只管寻你的伙伴去！”抛下这句话，铁辉也不看她，倏忽起身，风一般地朝外冲去。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知礼心中大叫起来，惊惧交加，眼睁睁地看着铁辉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中。
一阵尖厉的哨音传来，远远瞧见草丛中突然涌出十几条人影，团团把铁辉围了起来。铁辉大刀挥动，攻势锐利至极，刹那幻成一团剑气、白光，疾向前面猛冲，瞬间已看不见身影。
那些人步步紧逼。只见白虹暴涨，剑光突盛，七八尺内尽都是森冷的剑气，不时有喷射的血雨疾飞而起。一阵阵兵刃交鸣之声、呼喝叱骂之声不绝于耳。
夜已三更，满天星斗，圆月高悬，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
知礼伏在山崖的岩隙之间，透过横斜的树枝，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片草丛，芳心迷乱，心跳急速。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清清冷冷。那冰凉的感觉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强烈悲恸，泪水滚滚而落。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终于，她感到肢体能动了，连忙从地上爬起，大声呼喊：“铁大哥！”
草丛堆里隐隐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她簌簌颤抖着，眼里的泪珠忍不住滚了下来，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急急忙忙地往前跑，躬身蹲到了那人的面前，见到了一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铁辉。
“铁大哥！”知礼高喊着，扶起他，凝目望去，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目微闭，嘴唇铁青，气息十分微弱，看样子受伤不轻，立时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放人他口中。
正在这时，忽听得有人说道：“这小贱人定然没走远，你们赶紧搜寻……”知礼一听这声音，只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抱着辉跃入树丛里。
只见红衣的火狐女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妖人。火狐女道：“那小子中了毒，又受了重伤，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再找那小贱人也不迟。”
知礼一听这话，惊得几乎跳起来。
又听火狐女道：“除非是大明寺的惠海大师来救他，再无第二人有回天之力。只要往西走十里就到大明寺，那惠海与龙家交情深笃，一定会施以援手，只可惜那小贱人全不知道。”言罢哈哈大笑。
“大明寺？”知礼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心中默想，“我一定要带他到大明寺，求惠海大师救他。”
火狐女一行人渐行渐远，终于被林梢遮没。
知礼把铁辉横抱而起，一口气奔出七八里。她力气不大，抱着这么个粗壮的男子，一路步履蹒跚，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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