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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北朝永昭二年正月,南朝的钦天监恐慌地禀告国君,彗星出于东方,主兵祸,大凶。
同月,北朝厉兵秣马,气势汹汹跨过结冰的鹿水南下。
鹿水是北朝与南朝的天然界线,水面辽阔,浩大无边。
结冰之后,马掌钉上铁钉,车轮套上铁链,就是现成的车马道。
是时,北朝疆域东西南北辖九州一百余郡。
南朝辖七州八十余郡。
北朝民风彪悍,多好武,男女七岁入私塾,十二而习骑射。
将士在历任皇帝治下,战则为卒,休则为农。
与东照国打、与西北更冷的胡斯帝国打、与西南广袤的大肃帝国打,如今又轮到了纸醉金迷的千年古国南朝。
连年战事,不但没有削弱北朝的国力,反而把一代代将士打磨得越加骁勇彪悍,兵强马壮。
永昭二年十月,女帝麾下兵如怒潮,一口气攻破南朝二州十余郡。
带着势如破竹的军气,帝军涌至南朝樊州,眼前是一座大城,庐春。
打过之后,不到八百里,便是南朝都城,雍容华贵的寿阳。
弩炮、骑兵、弓箭,陆陆续续赶到前线。
帝军热血沸腾,情绪高昂。
战事一触即发。
女帝已经在帐篷和马背上度过了冬春夏,南朝气候炎热,眼下正是秋初。
草还绿着,白色的北朝军队营帐在庐春城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驻扎,像白云铺在蓝天中。
今天,军营中的气氛一改往日的热烈,到处透着压抑和悲伤。
庐春城是北朝樊州的首府,数得着的大城,坚不可摧,固若金汤。
防城河挖得宽且深,易守难攻。
这都罢了,南朝国君竟然派了自己的亲弟弟,殷王爷来督战!
搞得庐春城内的守兵士气高涨,北朝几轮强攻非常惨烈。
这也罢了,偏偏城里还集中了南朝几乎所有拿得出手的英勇顽强、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骁将。
也不多,就六七个,但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目前折损了一位,但是已经在城门前接连斩杀北朝十二员大将!
看来逼近了国都寿阳,兔子急了也要咬人。
女帝亲征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这么难打、这么影响军心的一仗。
女帝坐在桌旁,以手握拳支在下巴。脸上明显黑了,身上也瘦削了,眼睛却比十个月前明亮,气势也越发端得出帝王威严。
养移体,居移气,此话不假。
帝帐非常宽大,女帝桌前站着十几个人依然显得空间绰绰有余。
王艳花守京畿没有带来,这些人里比较信得过的还是雷九苍。
骠骑大将军雷九苍那高大雄伟的身躯,在十几个武将同样彪悍的体型环绕下,也显不出伟岸太多了。
唯独显得体型特别的,是一个头戴软纱唐巾,身披一身滚边鹤氅作文士打扮,眉清目秀的青年。
丁寅手握黑刀肃穆地站在女帝背后。
女帝用细如绣花针的衡州贡笔在舆图上圈圈点点,不断停下来思索。
突然一扔笔,沉声道:
“不行,这个城,你们给朕出的主意全都不行!”
话音刚落,从三品镇东将军孙长勇踏了出来,抱拳道:
“陛下,南朝欺人太甚!待末将喊阵,去宰了那几个黄口小儿!”
女帝抬起头慢慢地看了他一眼,三十岁上下的人,说敌方也是三十多的将军“黄口小儿”。
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也不怪孙长勇冲动,死的十二员大将,有五员是他麾下得力的。可惜了。
女帝揉揉太阳穴,将目光放到文士打扮的青年身上。
只见他不慌不忙摇着白纸扇子,扇子既无花草、也无诗词,只有一个大大的“悟”字。
女帝这会儿火气正大,看他还老神在在的样子,却也不敢发怒,硬是强行按捺了火气,好言好语问道:
“方爱卿可有良策?”
那文士打扮的青年听到女帝点自己,唰一声合上纸扇,上前行礼。
同时,帐中所有女将的目光都透着不知何意的朦胧含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从二品,右光禄大夫,方生觉。
比奎罗铁小了十几岁,他却能当略尊的“右”,奎罗铁只能当略卑的“左”。
这十个月来,几乎每一场大胜仗,都有他的运筹帷幄。
在女帝心目中,如果姜玄是姜子牙,那方生觉一定就是诸葛孔明。
此人在军中威信也极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以前他老爱称病不上朝,无非就是懒得听冗杂政事,躲躲清静。
女帝问他去向,居然武将十之八九都会齐刷刷说他是真病,为他掩护。
出征打仗,最惹不得的就是这类人,最倚重的也是这类人。
离了他们,整支军队就等于白白送死。
另外,他尚未成亲,女武将们无论是长成什么样、官衔高低,谈论到他都是蠢蠢欲动,连比他大个十几岁的女武将都跃跃欲试。
于是女帝再大的火气也得忍了,客客气气地问道。
方生觉行完礼直起身来,又唰一声打开扇子,能在御前边扇扇子边说话的,也就只有这个人了。
只见他不疾不徐道:
“陛下,此城后便是南朝国都寿阳,微臣早就进言,陛下可要拿定主意,是想攻破南朝都城,索性吞并,还是给他个教训足矣,称臣纳贡?”
女帝心里叹气:
——还用问?打了十个月,早踏玛想回了!吞并别国是多么复杂的事,不是一年两年搁得平的!
——再说了,在这一个庐春城都折了这么多人,攻城整得满战场尸山血海的,虽然老子看了十个月这种场景了,但吐了多少次你们知道不?那都是命啊……
于是道:
“爱卿啊,将士们出征这么久,归心似箭。再说,马上又要入冬了,我大北朝冬季天寒地冻,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依朕之意,拿下此城足以!”
没等方生觉说话,从三品平南将军熊红英出列,抱拳道:
“陛下!末将认为,此城也不必打了!”
她嗓门特别大,带着沙哑,女帝却知道此人粗中有细。虽然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华,但家族过文臣,也算是武将里读书多的。
便转头问道:
“熊爱卿有何见解?”
熊红英二十来岁,年纪不大,战场却上得不少,属于跟着“前任”的忠心老人了。
此刻大喇喇抱拳道:
“陛下,为这一个城,咱们损兵折将不说,士气受到的影响太大!那日敌方将我麾下毛将军的头颅挂在长枪上扔来扔去,马蹄就在她尸体上踩来踩去……我们,我们连她的全尸都抢不回来……”
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帐中许多人顿时都红了眼。孙长勇站得最近,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她又道:
“陛下,不是众将士不肯出力,也不是我熊某在这里自损威风,长敌人志气,实在是……敌人又有王爷督战,又是背水一战,士气高涨前所未有!末将恐怕,此城即便艰难拿下,说不得,也要折损多少姊妹弟兄!”
她睁着一双红眼说完,雷九苍向来体恤部下,便接着声如洪钟道:
“陛下,若只是想施以惩戒,让他们称臣纳贡,则我军已然攻下南朝二州十余郡。前日里探报也说了,那皇帝老儿犹豫着想迁都。对我北朝而言,是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意都是:
——这个城太难啃,太影响士气,不如就在这里与南朝定议,让他们割地纳贡,好班师回朝休养生息了。
女帝听得频频点头,眼风一扫,却见方生觉摇着扇子,两眼似在发呆,被熊红英插话之后就没吭声。
女帝不得不再次提点一句:
“方爱卿意下如何?”
众女武将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他,眼里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意味。
方生觉仿佛大梦初醒般,恍然转过头,施礼道:
“陛下,微臣想到了一计,不过列位将军都表示不打了,微臣也自然不便开口。”
帐中武将一听这话,纷纷尴尬不已。
马上就有女武将生怕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赶紧乱七八糟地说道:
“嘿嘿方大人咱不是不打,是为兵士们着想……”
“对对对!方大人若有良策,咱拼了这条命也要打啊!”
“方大人既然想到就不妨说出来吧!”
“方大人都有计策了,谁敢说不打,老娘跟谁急……”
“方大人别介呀他们都是随便说说……”
“方大人都开口了,必须打,马上打……”
“方大人呵呵呵……”
女帝听得一手抚额一手握拳,低头咬牙,心道:
——你们这些贪图美色的无耻之徒!刚才还哀哀切切说不打了呢!这位姓方的大哥到底有什么好?论长相被丁寅轰至渣啊,你们一个个眼睛都快瞟瞎了!老子还在这坐着,你们根本没有一个人看老子!
女帝在骂别人贪图美色的同时,浑然忘了丁寅是怎么进的宫,浑然忘了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丁寅刚跟着女帝出征的时候,百官惊呼,天下竟有这样俊美的人物,今日才算见着了!
可惜,他从来都是双眼直视、沉默不语的样子,又永远都站在女帝背后,女武将们的兴趣于是又回到了一副清清秀秀,唾手可得的方大人身上。
方大人可比丁寅平易近人多了,对每位勾搭他的都一视同仁,几乎是来者不拒,请他吃肉喝酒看戏听书也洒洒脱脱,坦然就去。
引得众女武将更是喜笑颜开,个个都觉得自己有希望。
此时,听了一耳朵众女武将慷慨激昂的表态,方生觉才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点点头,道:
“陛下,微臣此计十分简便易行,但也十分隐秘,还请诸位将军……”
大家都明白了,纷纷自动退出帐外。
女帝心道:你还真是腕儿啊,大家对你毕恭毕敬亦步亦趋,你还把大家先赶走。
看着人都走出帐外了,女帝才瞟着方生觉说:
“现在可以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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