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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隔了两天，余佛影又把张来福叫去了不易居。
“爷爷，现在接您电话就发憷，就怕有什么事儿。”张来福笑着说。
余佛影一边斟茶一边说道：“这紫君姑娘可真是个犟脾气，寻了她她也不见我们，我们也不敢贸然打听，怕毁了她的名声，只好跟你问问。”
“我想，紫君那天真的没出什么事儿，第二天就照常去杂技团表演了，沈心池倒是来问过我，我和紫君都说是在外避雨的，没说其他。至于您找紫君想补偿她什么，爷爷，我觉得，她心气高得很，肯定是不会要的。除非……除非她心里真的有余少爷。”
余佛影点点头说：“这个沈紫君真的不错，虽然和她大哥都出身不高，却绝对算是人中龙凤，如果真的能当我的孙媳妇，肯定是创世的福气。”
余佛影垂着眼惆怅了一会儿，又招呼张来福喝茶：“来，来，喝喝这个。”
“嗯，好香啊。”
“那是，这是最上等的铁观音。你办公室里头那是什么茶叶，淡而无味的，不好，不好。”
张来福闻着茶香笑：“随便吃吃的，哪有那么讲究，我和三哥都不是会吃茶的人。”
余佛影不赞同地摇摇头：“现在不比以前，利源做起来了，你们肯定要招待客户的，就那种碎茶叶怎么拿得出手，还是要注意注意，不要在细节上把人轻待了。”
张来福说：“爷爷说的是。”喝了一口，抬头，“爷爷，您是不是就问紫君的事？我今天……”
“不只是沈紫君的事……”余佛影摸着后脑勺想了想，说，“来福啊，这些日子我去码头，也听你聊了些利源码头以后发展的一些想法，我真觉得不错。”
张来福笑笑：“那都是我随便说说的，有的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不过好在三哥不计较，由着我干，说大不了这三年不拿回本钱了。”
余佛影说：“我跟你打包票，利源像你这么弄下去，绝对几年内要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前期呢，是得要出不少钱。你能把那苏三强哄得乖乖掏钱，也是本事。”
“三哥那是信任我，才把利源交给我倒腾。”
余佛影说：“我也信任你，来福，我把万昌行也交给你……倒腾倒腾？”
张来福呆住了：“爷爷，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想请你来当我们万昌行的总经理。”
张来福立刻站了起来：“不不不，我怎么可以呢，我哪有那个资格……”
余佛影摆摆手，安抚他坐下：“在我们万昌行，从来都不是用人唯亲，我想叫你来万昌行，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有这个本事……你也看到了，我那个孙子，根本就是个不长进的东西，我也从来没指望过他，万昌行他占着股份能拿花红就行。之前的万昌行的总经理因为年纪大了才辞职，这些日子我也物色过不少的人，都不如你有目光有远见。”
张来福还是又摆手又摇头的：“我，我真的不行……”
余佛影说：“我这是，唉，我也是没办法了，万昌行是我的心血，我实在不能看着它衰落啊，其实不瞒你说，多年前我心里就一直有个人选，就是我女婿朱焕婷，我那时候把一个小小的万昌船务交给他，也没想到最后他能发展成如今这副规模。你那天呀，和我讲利源码头要怎么弄怎么弄，那谈吐那思维，和我那女婿可真像……”
张来福僵住了身子，脑子里乱哄哄地，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朱焕婷的儿子……朱子贵……”
余佛影摇了摇头说：“我也考察过，我承认他很聪明，不管交给他什么事，再难办他都能办妥，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孩子，可能是急着想在上海站稳脚跟，想在他大妈和我面前有些表现，所以做什么事都急功近利了点，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还耍了些不上场面的手段。这点，和你不一样……哦，我知道他是你的弟弟，我这么说他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不会不会。”张来福低头喝茶胡乱地应着。
“我会不高兴！”雷晓东站在门口不甚高兴地唤道，“外公，你干嘛这么说子贵啊！”
余佛影回头看她：“你偷听我们讲话？偷听多久了？”
“谁要偷听你们讲话啊，我只是要回房间经过你书房门口，就这个人……”雷晓东手一指张来福，“就这个人提到子贵我才听的。”
雷晓东皱着眉：“这什么人啊？创世根本不会打理生意你不把公司交给他也说得过去，子贵那么能干，你还这么说他，还要把万昌行给这个外人，凭什么啊！！……你看我干什么？！”
张来福急忙收回目光，他见过的女人不多，青青算是秀丽，而朱子敏、沈紫君，他已经觉得是顶顶好看的了，没想到今天看到雷晓东——以前葛青青口中的“好漂亮的小姐”——没想到是真的这么的好看。
难怪在美人云集的上海滩也是极出名的，也难怪张长贵那么铁了心的要娶她。
张来福想，张长贵总说对她是没感情的，那话他本就不愿意去猜真假，如今，见到真人了，他越发觉得张长贵是在拿谎话敷衍他。
雷晓东还在和余佛影不依不饶：“不过我家子贵也不稀罕你那万昌行，他现在经营着万昌船务，等下个星期同我结了婚，我家的那家洋行也是要交给他打理的，我们才不稀罕，我就是看不得你说他！！你怎么可以和一个外人这么说他啊？！”
这雷晓东的脾气确实骄纵，对亲外公余佛影也不甚尊重，堵着气的时候口无遮拦的，余佛影看着她颇头疼的模样。这场合，确实不适合他这个“外人”在场了。
“爷爷。”张来福起身，“我今天还有事，要不，我先告辞了。”
余佛影也没留他：“那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张来福点着头离开。
身后，雷晓东又在大呼小叫地问余佛影为何这个外人要喊他爷爷。
张来福出门抬头看天，不过才几盏茶的功夫，天都擦黑了。
今天原本是真的有事，答应了张母晚上要回家吃饭的，可是看到雷晓东，就怎么都不想回去了。
不想看到张长贵。
没有叫脚力车，等走回码头，已经有些晚了，不过还是有工人在加班。张来福去转了一圈才回办公室，就看到苏三强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喝酒，面前一盘子花生米一盘子烧鸡，看到张来福进来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张来福捻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你弟弟朱子贵刚走。”
还在捻着花生米的手稍稍顿了一下：“来找我的？”
“废话，难道找我啊。你们没遇上吗？”
张来福正想摇头，就看到张长贵走进门来。
“你在躲我啊？”
张来福沉默地看着他。
苏三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得，是不是我先出去一下给你们兄弟俩谈个事儿？”
张来福垂眼说：“没什么好谈的。”又抬起头来看向张长贵，“我有事的，刚回来。”
“那为什么不回家？”
“我有事……”
“算了。不提了。”张长贵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献宝似地打开盒子，“这是洋人们做的蛋糕，可软了，上面还有奶油，特别好吃。你来尝尝。”
苏三强把脑袋探过去：“这玩意儿看着好看，吃起来腻得慌，真是娘儿们儿才喜欢吃的东西。”
张长贵扭头瞪着他。
苏三强说：“真的，就我堂子里那老相好，生日那天硬要我买，我吃了一口，喝了小半瓶子酒才去了那甜腻味儿。”
张长贵说：“我又没请你吃。”
苏三强还要开口，张来福扯了他袖子一下，抬手直接在蛋糕上挖了一指送去嘴里：“唔……很甜……”
张长贵拉着脸又把盒子盖起来：“不喜欢吃就别吃了。”
张来福食指还咬在嘴里没放下，看着苏三强在边上耸着肩幸灾乐祸地笑，看着张长贵背靠着办公桌垂头生着闷气，想了想，一脚过去踹在张长贵的屁股上：“长贵。”
“嗯？”张长贵回头看他。
“去给我煮碗面吧。我饭还没吃呢。”
张长贵笑着说：“哦，好的，好的。”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咦，来福你还没吃饭？那你陪三哥我喝酒啊？我这边还有菜……”
张来福仍旧咬着指头的姿势看着门口，看着张长贵又冲进来问：“你们厨房在哪里？”
张来福笑着过去拍他的脑袋：“跑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知道。”
张长贵的头发再也不是记忆中的蓬松，梳得精致的头发在他的掌心蹭出一手的发油。
“三哥，一会儿也给你端碗面来……”张来福拉着张长贵消失在门口。
最后还是张来福自己煮的面。
看着张长贵手忙脚乱的样子，张来福自发就帮上了手，再来就将张长贵赶到了边上，自己全揽全包了，只让他切了葱花而已。
张长贵坐在边上看张来福吸溜面，想想问道：“有鸡蛋吗？以前娘每年这一天还会给你煮个鸡蛋。”
“锁在橱里，只有伙房师傅才有钥匙。没事儿，就这么吃吧，饱肚子就行。”抬头看了张长贵一眼，说，“再说，都说那蛋糕就是鸡蛋做的，刚才我吃过一点了。”
“那才多少啊，抵得上一指甲盖的蛋白子吗？”
张来福笑笑：“我以前也没吃两口啊，都进了你的肚子了。”
张长贵脑袋凑过来：“大哥，你放心，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等我真正的有钱有势，我变成真正的有钱人，我一定会对你加倍的好的。”
张来福有些发呆，张长贵又絮絮叨叨讲起小时候的一些事，竟也没听到耳朵里去，半晌张长贵才发现，推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
“嗯，没什么……”张来福吞着面含糊地说道，嘴里嚼了两下又缓缓地开口，“今天我去了不易居，你别多想，是余老爷子喊我有事的。在那里……我看到雷晓东了……”
张长贵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哦哦，是嘛……”
“……你们下个星期结婚？”
“……是……”
“可你告诉爹是下个月？”
“爹一定要晓东结婚当天给他敬媳妇茶，可是晓东那个性，怎么可能会答应，我只有，我只有……”
“你只有生米煮成熟饭，等一个月后，雷晓东是你的人了甚至可能会怀孕了，你对雷晓东可以提要求了或者，或者等一个月后，你都结婚了，爹，还是我，都已经威胁不到你了……”张来福仍旧低头捞着面，可已经全无胃口。
“这些都是爹逼我的，我不想这样……”张长贵抓着张来福的手：“你不会，不会看着我死对不对……”
“大哥……你是我最信任最重要最爱的人，你不会这样对我的，对不对，对不对……”张长贵在张来福身边跪下，他抓着张来福的衣服，抓着张来福的大腿，仰起来的脸上泪水成行，“大哥……你不要当朱子贵，你永远是张来福，你是爱着张长贵的张来福，张来福不会这么对张长贵的……”
张来福低头看着他：“可你……可你还是张来福的那个长贵吗……”
“我……”
张来福转过身去抹了一下脸，又转过来拉张长贵起身：“你回去吧……不用这么上赶着对我好，我不会跟爹说的。这件事情以后，你好好跟爹娘道歉赔不是，以后常去看他们，孝顺他们，我不会去当什么朱子贵的，你放心。你，以后，好自为之。”
“大哥……”
“你走吧。以后没重要的事，别来码头找我了。”
“大哥？……”
“走啊！！”张来福皱着眉粗声吼他，“你别等我反悔！！”
张长贵便真的走了。
张来福呆立了一会儿，才虚脱般地落了凳，一垂眼，看到面碗上还巴着几粒葱花，便用手指头捻了，一粒粒的放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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