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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觉今是而昨非
孙秀背着手在街上晃悠着。逛了一阵,状似不经意地拐进了一家赌场。场中几个台子都围满了人,嘈杂得几乎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没在任何一群人身边逗留,而是径自穿过大厅,进了后面一间小室。这里声音就小得多,同时也足以令他看清全场。孙秀伸展了一下四肢,接过下人送上的一壶茶,准备歇息一会。
他平常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但自从发现滕宗谅将刻有陷空岛标记的弹壳扔掉之后,他就知道这个人是真的不可能被庞太师拉拢了。不知怎么,他心下感到十分不踏实,好像随时会有什么重大变故一样。因此他才会到这样一个既不太吵也不太安静的地方,意图梳理下手头的事。
把玩了一会腰间的玉佩,孙秀抬头看了看外面,不见什么大动静,便又低下头抿了一口茶。却在此时,眼角忽然瞟见一个身影。
最中间的那张台子现在已空出了一个缺口,看样子正是等着那人加入。听得一个虬髯大汉大声笑道:“二哥,今天有空啦?”那“二哥”嗯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在台边坐下,道:“你们继续。”
孙秀盯着那人,不觉将茶杯握得过紧了些,把手指烫了一下。他全没留意,只是来回扫视那人的脸,心下暗暗奇怪:“那不是吴良?他怎会来赌的?”
本来将台子围得水泄不通的众赌徒都悄悄地避开吴良,以致他身周一尺内都没有人,就好像靠得他近了会有什么不吉利一样。吴良满不在乎,饶有兴致地看着,偶尔伸指拨弄一下骰子。这般过了一阵,吴良忽然开口道:“这局我坐庄。”
他说坐庄就坐庄,也不理别人答不答应。原先的庄家正是那虬髯大汉,当即赔笑着让出位子来,又问:“不知二哥要怎么赌法?”吴良道:“押大小。”
各人都松了一口气。押大小可说是最简单的一种了,就算他在骰子上做了手脚,结果也只能是要么大要么小,总不会被庄家通吃。虬髯大汉立刻掏出两锭银子放在台上,道:“我押大。”
余人叽叽喳喳闹了一阵,都押定了。吴良道:“不改了?”众人都道:“不改了。”吴良便抄起两粒骰子,看也不看一把撒了出去。十几双眼睛都盯着那骰子。其中一粒很快停了下来,是个五。如此押大的赢面相当高了,虬髯大汉不由满脸喜色。
那另一粒却不知怎么,滴溜溜转个不住,从台子一头转到另一头,就是不肯停下来。吴良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着节拍,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这状况有什么奇怪。众人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扰了那骰子。只见它到了台子边缘,转了一时,嗤的一声轻响,竟然炸开了。
“这……”众人轰的一声都议论起来。掷了两粒骰子下去,却只得一粒有点数,这如何是好?吴良待议论声消停了,才微微笑道:“这个情况,押大押小都是错,自然是庄家通吃。”说着伸手将台上的银子全数拨到自己面前。
虬髯大汉涨红了脸,怒道:“这分明是你故意搞的,怎能通吃?依我说通赔才对!”用力一拍,就上前想将自己的赌银抢回来,仿佛刚才亲热地叫“二哥”的那个不是他一样。吴良也不生气,看他抓到几块散碎银子时,忽然抬手一格,淡淡地道:“愿赌服输。”
只听一声惨叫,虬髯大汉一条手臂竟被他格断,耷拉在身侧再不能动。吴良依旧面带笑容,缓缓道:“下一把谁来?”又掏出两粒骰子。
这个架势,分明是来闹场了。谁也不敢应声,都退远了些。就连其余台子边吵吵嚷嚷的众赌徒,听出不对,也都停了下来,胆战心惊地看着。一时场中静得吓人。
孙秀放下茶杯,皱眉考虑着要不要出去。但想最近似乎没什么得罪吴良的地方,或许他不是冲自己来的,便又收回了脚步。正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笑道:“我来。”
整个赌场的眼光刷地集中到了这人身上。这人一副风流公子打扮,也不知是几时来的。瞧那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常厮混赌场的,没准是个雏儿,身上有了点钱就过来尝鲜。多数人都伸长了脖子瞧好戏,有几个老成的不免摇头暗叹可惜。
吴良猛地站起,极为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重新坐下,道:“你来?”那人点头道:“我来。”随手放下一锭大银。众人又都轰了一声。吴良盯着那锭大银,道:“我坐庄,还是押大小。”那人道:“随你。”吴良道:“你押什么?”那人道:“我押大。”
众人的议论声更响,显然都觉得这人肯定是疯了。吴良死死盯着他,掷下骰子,不一时转出了一个二,一个三。那人面不改色地推过银子,道:“再来。”
这般掷了好几把,那人一直押大,从未变过。吴良居然也老老实实地掷,并不耍什么花招。如此有赢有输,但那人不知怎么总是输得多赢得少,眼看着连最后一点银子都输出去了。他竟然还要来。
这场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众人却无不感到一阵寒意,总觉得最后会有大变故,因此谁都不敢靠近,却谁也不舍得走开。数十双眼睛,加上墙后孙秀的一双,都盯着这两个人、两粒骰子。
“你已经没钱了。”吴良道,“我不赶尽杀绝,还你二两作回家路费。”那人摇头道:“不,我还要押一次。”吴良道:“没有银子,你赌什么?”那人一手抚着下巴,另一手伸出,满不在乎地道:“我赌这条胳膊。”
吴良又一次猛地站起,已渐放松的神情重新凝滞,声音都有些哑了:“你、你说什么?”那人道:“我说我赌这条胳膊。我若输了,就斩了给你;我若赢了,你右手斩了给我。”
他说得好像漫不经心,然而谁都听得出来他是认真的。吴良不禁感到额头沁出冷汗。他的目标还没出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雏儿却缠死了他——难道,他竟是那人新招的手下不成?但他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应该和他的目标没什么关系。
“你不敢?”那人见他半晌没有回应,轻蔑地一挑眉。吴良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道:“你押什么?”那人道:“我押大。”
吴良举起右手,掌中两粒骰子已被汗水浸湿。这一把未免赌得太大,虽然不是身家性命,却也差不多了。他定了定神,闭起眼深呼吸几口,刷地掷了下去。
明显是故伎重施。一粒骰子很快定了下来,却不是五,而是个六。吴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是因为刚刚手不够稳。眼下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一粒上。那一粒果然不负他所望,转到台缘,便炸开了。
围观的众人都呀地叫了出来,不知是失望还是兴奋。吴良松了口气,道:“两粒骰子只得一个点数,你——”
他话没说完,就吃惊地瞪大了眼。那人在骰子炸裂的同时伸手在桌上轻轻拍了两下。转定了六点的那粒骰子平平飞开寸许,依旧是个六冲着上面,台上却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一个一点的凸起,显然是它印在上面的。那粒骰子炸完时,这粒刚刚定稳。
那人总算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两粒骰子两个点数,一个六一个一,合共七点,大。你输了。”
吴良瞠目结舌了半晌,指着他颤声道:“两个点数是同一个骰子上的,怎能作数?”那人冷冷一笑,道:“你一个骰子炸了不算零点要通吃,我一个骰子出来两个点为何不能作数?”吴良一时说不出话,台子一拍转身就走。
那人也不拦他,却在他走出三尺时忽地一挥手,在台边斩下一块木板来。那木板呼啸着飞向吴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插入他的肩胛骨,将他一条右臂生生卸了下来。吴良闷哼一声,右肩血如泉涌,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那人站起身来,悠然踱到他身边,道:“愿赌服输,你自己说的。”
吴良勉力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脸色已是惨白。他盯着那人的眼睛,又感到了一种熟悉,发着抖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眨了眨眼,伸手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层面具。吴良看清了他的面容,脑中仿佛被人狠狠一锤,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他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却是实实在在见过的。他如何能想到,那个在洞庭湖的船上被他一招制服的少年,原来离了水,是这样的冷厉如刀。
孙秀再也呆不下去,走出后室,来到场中,装出一副刚刚接到通报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却在那人随意的一瞥之下就闭了嘴。
他能感到这风流公子散发出的杀气,却怎么也想不出缘由,只好赔笑着又开口问:“不知这位公子……”
那人带着讥嘲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认识我?”孙秀愕然,摇头道:“从未见过足下。”那人偏过头去,冷笑道:“好说,在下白玉堂。”
孙秀惊得倒退三步,差点撞上墙壁。眼看着面前的华服少年仿佛修罗附体般朝他绽开一个蛊惑的狞笑,脑中轰的一响,昏过去前依稀听得他道:“孙爷,借刀杀人,嫁祸我陷空岛,好手段啊?”
孙秀醒过来时感觉头还有点晕,也不想睁开眼睛。虽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但身下床褥还算舒适,肯定不是牢房。如此一想安心许多。他只笃定滕宗谅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却万万没想到那传说中天不怕地不怕的锦毛鼠居然在岳州,而且听起来已经知道他炸毁银针却授意滕宗谅栽给陷空岛的事。
心下念头百转,实在不知道这位白五爷会怎么对付自己。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只怕是白玉堂回来了,赶紧闭紧双眼,假装还没醒来。
白玉堂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因为他正在和人说话,声音里充满了哀求:“猫儿,猫儿最好了,猫儿别生气了……”另一人却只是哼了一声,声音里隐隐的怒气呆子也听得出来。白玉堂继续扮可怜:“我错了还不行吗?你都不用问我错哪了我自己说!我不该不跟你说一声就跑进赌场,不该把银子都输光了最后还忘记拿回来,不该下手太重把那个吴良弄得半死不活……啊猫儿你看我这么知错能改你就别生气了……”
要不是完全没忘记白玉堂斩吴良胳膊时的狠戾,孙秀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小孩子一样近似撒娇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而且那个“猫儿”听起来一点也不为所动,因为他自始至终除了用鼻子哼几声表示听到了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白玉堂显然耐心磨完了,改变策略开始发起脾气:“我说死猫你冷着脸干什么啊爷欠你的吗?碍着你办事了吗?那该死的不该死的不一个都没死吗又不会耽误什么!爷输钱也是输的自己的关你什么事!”
“是,五爷你多能干,嘴皮子一碰就什么都敢拿去赌还不带输的。”孙秀总算听到了另一人的声音,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白玉堂我告诉你,你那条胳膊什么时候不想要了我随时可以给你砍下来,不用巴巴地送到赌场去作赌注!”
孙秀这才明白这人是为白玉堂拿胳膊押大小一事生气,不禁暗自奇怪:“这分明是担心他有什么意外……那会是谁啊?难道是陷空岛其他几个?不对,白玉堂叫他‘猫儿’,那几个岛主怎么说都是鼠吧……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经想起了此人是谁。
白玉堂在同一时刻证实了他的推测:“展昭!你敢砍我试试!”展昭冷笑一声道:“你看我敢不敢!”只听刷刷两声,是利剑出鞘,随后又是兵刃相交的声音,似乎是白玉堂架住了剑。听得他又惊又怒地叫道:“你、你干什么?”
一阵沉默,随后是展昭低低的声音:“我只是告诉你,我不是不敢,而是不舍得。哪怕我斩落了自己的手臂,也不会伤你分毫。”
孙秀还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又听白玉堂扔下剑,声音也变得暗哑起来:“笨猫,谁叫你瞎操心……你看我什么时候在你之前出过事,好好照顾你自己吧!”
孙秀呻吟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重新昏过去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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