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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茶渍在钢板上拼出熄灯铃
指尖在拨号盘上悬停了半秒,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屏幕暗了下来,映出他自己一张苍白又疲惫的脸。
把恩师也拖下水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死死摁了回去。
他走出更衣室,身上那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的气味,在消毒水主宰的空气里,像个不合时宜的异类。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他需要水,迫切地需要。
小满就站在饮水机旁,好像专门在等他。
她今天没扎那条总是歪掉的马尾,头发披着,让她那张过分年轻的脸显得更小了。
“季哥,喝这个。”她没问他去了哪里,也没提他身上的狼狈。
她只是把手里那个粉色的保温杯推过来,拧开盖子,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枸杞和红枣的甜香,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冲进季言之的鼻腔。
“吴工说安神。”小满补充道,声音很轻。
季言之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落在小满递过杯子的动作上,她的手很稳,但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正发生着一种肉眼难以察美的、极细微的震颤。
那频率……
他脑中闪过谢临渊抬手看表时,铂金袖扣上那道细如发丝的铭文凸起。
两者震动的节奏,像两枚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钟摆,分毫不差。
杯底在休息区的瓷砖地台上轻轻一磕。
“嗒。”
声音清脆。
季言之的耳蜗里,世界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声音和它的回响之间,一道长达零点七秒的深渊,精准地裂开,又无声地合拢。
他伸出手,做出一个因失神而略显迟缓的动作。
温热的茶水从倾斜的杯沿泼洒出去,像一道蜿蜒的琥珀色溪流,浇在那块斜靠在通风口旁的备用冷却钢板上。
茶水没有四散,而是被钢板表面那层薄薄的锈迹牢牢吸附,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蔓延。
季言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锈迹勾勒出的,是两个潦草的英文字母,JY,与SL,中间被一个歪歪扭扭的乘号连接。
锅炉房深处,老陶哼着《茉莉花》的调子断断续续传来,在空旷的场馆里形成一种低沉的背景嗡鸣。
就是这股嗡鸣,让钢板产生了微弱的共振。
茶渍浸润的边缘,那些细小的茶叶末和枸杞碎屑,竟开始分离,析出一圈圈靛青色的细密波纹。
波纹的形态,与他记忆深处那段孤儿院熄灯铃的原始录音图谱,一模一样。
尤其是老陶哼到第七个跑调的音符时——
季言之配合着那个错误的音高,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身体的本能反应被瞬间诱发,瞳孔不受控制地向内收缩。
视野边缘,那三条代表着监控信号的淡红色虚线,骤然绷紧,疯狂加速。
谢临渊的颈动脉搏动,小满耳后的传感器,还有老陶残肢的震颤频率,三条线像即将脱缰的野狗。
就在这时。
刺啦——
一声尖锐的刮擦声。
老陶那只残缺的手臂,不知何时捡了块生锈的铁片,正死死抵在冷却钢板的某个点上,用力一划。
一道短暂的、带着铁锈味的火星,在靛青色的茶渍波纹中迸射而出。
火星亮起的位置,不多不少,正好是熄灯铃声谱里,被篡改的第三处音高节点。
季言之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明白了。
老陶不是在维护系统,他是在用自己那套笨拙的机械记忆,给这台冰冷的机器,打上一个又一个补丁……不,是墓碑。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标记出这套控制体系的所有漏洞。
季言之抓起手边一块湿抹布,发疯似的去擦拭钢板上的茶渍。
靛青色的波纹被抹去,水痕蒸发,露出了钢板的底层。
那里没有锈迹。
只有一层用特殊工艺蚀刻出的、黯淡的金色纹路,在特定角度下,组成了一幅繁复的星图。
和第一具尸体耳后,那块靛青色痕迹用pH7.4的溶液浸泡后,显现出的图案,完全一致。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小满。
“季哥,别碰那块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它会咬人。”
那不是警告。是陈述。
季言之的视线落在她压住自己的手指上。
她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靛青色粉末,正随着她的心跳,一明一灭,像濒死的萤火。
他僵硬地抬起头,透过休息区巨大的落地窗,望向外面。
行政楼下,沈秘书正将一盆新换的蓝雪花,安置在谢临渊办公室的窗台上。
一滴靛青色的汁液,从新鲜的花茎切口渗出,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
那滴液体无声地蜿蜒开,没有蒸发,也没有散开,而是汇成了一个小小的、首尾相连的莫比乌斯环。
和钢板上的星图,同构。
季言之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抹布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
他手腕的皮肤上,汗毛根根倒竖。
一种更深层的、来自骨髓的寒意,让他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
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
是一道他本该听见,却始终沉默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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