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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冰茧成谶,魂归扬州
静淑跪坐在木板床前,保持着最后的姿势,一动不动。
多铎的手从她掌中滑落,垂在床边,指尖离她的裙摆只有一寸之遥,却再也够不到了。他半睁着眼,望着帐顶,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还未消散,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可静淑知道,他走了。那个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时而唤她名字、时而追忆亲人的多铎,那个满心愧疚、渴望救赎的多铎,真的走了。
她没有扑上去嘶吼,没有放声痛哭。她只是那样跪坐着,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玉雕。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深处无法抑制的、一阵阵的酸涩胀痛。她看着他半睁的眼睛,看着他脸上还未擦拭干净的、混着她泪水的药汁,看着他颈间那些紫黑色的、已经停止溃烂的脓疱。
帐外,多尔衮的哭嚎撕心裂肺,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困兽。那哭声震得帐子都在微微颤抖,却震不碎静淑周身那层由绝望凝成的冰壳。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已经冰凉的手上。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他。然后,她用自己温热的面颊,去感受他手背上最后一点微弱的余温,感受着他掌心里那骨雕小马的冰冷。
空洞之下:灵魂的剥离与无声的质问
她的眼里没有泪,只有无尽的空洞。那空洞之下,是灵魂被硬生生剥离的剧痛。她看着他,却仿佛透过他在看很远的地方——或许是扬州护城河边,那个下着雨的清晨;或许是盛京宫殿的飞檐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他是不是真的走了?还是只是又一场恶作剧?他会不会突然睁开眼,像以前一样,笑着骂她“傻丫头”?
她在想,他的灵魂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这具被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躯壳?是不是已经去到了那个没有痛苦、没有杀戮、没有愧疚的地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的额娘,和他的哥哥?
她在想,如果他的灵魂还在,能不能看到她?能不能感受到她的不舍?能不能原谅她?
她在想,如果他的灵魂真的走了,那她留在这具冰冷的身体旁,还有什么意义?
冰茧成谶:赎罪的执念与追随的决心
静淑的手,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她用掌心护着他的脸颊,像是要为他挡住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寒意。她的指尖,能清晰地触摸到他皮肤下冰冷的骨络,触摸到他生命流逝的轨迹。
就在这一刻,一个念头,像一颗埋藏了许久的种子,在她死寂的心底,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他一生孤苦,幼年失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兄(指精神上的),死后,也不能孤单。
他是她的劫,是她的罪,是她的救赎,是她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牵绊。
扬州的血,她替他背;盛京的恨,她替他忘;他欠她的,她不要了;她欠他的,她用命还。
她要陪着他,从北京到扬州,从生到死,从人间到地狱。她要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她要告诉他,有人爱他,至死不渝。
无声的殉葬:以灵魂为祭,完成最后的救赎
静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她最后看了一眼多铎平静的脸,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没有去求任何人,没有去求多尔衮,没有去求顺治帝。她知道,求不来。她要的,不是形式上的殉葬,而是灵魂上的追随。
她轻轻拿起那个骨雕小马,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躺下,躺在他冰冷的身体旁,侧过身,面向着他。
她没有闭上眼睛,就那样静静地、深情地凝望着他。她的手,从他的脸颊,缓缓地、轻轻地,移到了他的心口,隔着粗布被,覆了上去。她能感觉到,那里已经没有了心跳,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耳朵贴着那块冰冷的城砖,听着他胸腔里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帐外,多尔衮的哭嚎渐渐变成了呜咽,最终归于死寂。
帐内,静淑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平缓,与那死寂融为一体。
她没有死,但她的心,随着他的离去,已经死了。
她没有殉葬,但她的灵魂,已经为他殉葬。
她手握着骨雕小马,躺在他冰冷的身体旁,像一只归巢的倦鸟,终于找到了永恒的栖息地。
从此,山河永寂,爱恨成空。
从此,生同寝,死同穴。
从此,扬州的雨,北京的雪,都成了他们无声的挽歌。
尾声:杏花微雨,扬州慢
多年后,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
扬州护城河边的杏花开了,细碎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一位身着素色布衣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桥头。她的腰背已不再挺直,眼神却依旧清澈,像一泓沉淀了岁月的古井。
她手里攥着骨雕小马,小马已被时光磨平了棱角。
一个路过的孩童好奇地问:“婆婆,您天天来看河,是在等人吗?”
老妇人缓缓蹲下身,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孩童的额头,声音轻得像风:“婆婆在等一个人……他啊,欠了扬州一场雨,欠了很多人一声‘对不起’。婆婆替他记着,替他等着……”
孩童似懂非懂,捡起一朵杏花递给她。
她接过花,颤巍巍地站起身,将杏花放在桥栏上,像放下一个沉重的承诺。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巷子深处。阳光透过稀疏的杏花,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场迟到了半个多世纪的、无声的救赎。
护城河的水,依旧静静流淌,带着杏花的芬芳,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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