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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回响
对青铜烛台纹路的研究,成了谢烬在这死寂世界里,除了活下去之外,唯一能全神贯注的“事业”。
他不再满足于简单地寻找阴髓晶,然后胡乱放置。他开始像一个最耐心的考古学者,又像一个疯狂的赌徒,趴在那残破的烛台边,用手指、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那些古老繁复、多数已断裂模糊的纹路。
阳光(如果那灰蒙蒙的光可以称之为阳光)好的时候,他会借着那点可怜的光线,仔细分辨纹路的走向,猜测它们原本连接的方式。没有纸笔,他就在旁边相对平整的焦土地面上,用石片刻画下他观察到的纹路片段,以及阴髓晶放置在不同位置时,烛台火星的反应差异。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充满挫败感的过程。大多数纹路早已失效,放置阴髓晶也毫无反应。偶尔有反应的,效果也微乎其微,且难以重复。更糟糕的是,阴髓晶的消耗速度,远大于他搜寻的速度。那些变异的植物和妖兽巢穴并非取之不尽的宝库,随着他搜寻范围的扩大,找到阴髓晶变得越来越困难。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蚀骨草根茎带来的痛苦与微薄营养,已无法支撑他日益消耗的体力。幽冥残息的持续侵蚀,让他时常感到骨髓深处传来阴冷的刺痛,眼前也偶尔会短暂发黑。新添的伤口愈合得极其缓慢,有些甚至开始溃烂,散发出不好的气味。
但他没有停下。
支撑他的,除了那点不肯熄灭的烛台火星,除了云衍体内那微弱到极致的“余烬之核”,还有他自己骨子里那股被绝境逼出来的、近乎偏执的韧性。
他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在荒野中逡巡,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猎物。
这一日,他在一处半塌的地宫废墟深处,发现了一窝“影鼠”。这是一种在幽冥气息侵蚀下变异的小型妖兽,通体灰黑,行动迅捷如电,牙齿锋利,能分泌麻痹神经的毒素。它们的巢穴通常建在阴气最重的地方,附近有时能找到品质不错的阴髓晶。
但影鼠是群居的,而且极其警惕。
谢烬潜伏在倒塌的廊柱阴影里,观察了很久。巢穴入口在几块碎裂的玉砖下方,隐约能看到几点幽光闪烁——那是阴髓晶!而且不止一块!
他估算着距离,计算着自己残存的气力,以及影鼠可能发动攻击的路线。没有魔元,没有法宝,他只有手中的石片,和一副千疮百孔的身躯。
必须一击必中,拿到阴髓晶立刻远遁。
他屏住呼吸,如同捕食前的猎豹,肌肉微微绷紧。然后,他猛地从阴影中冲出,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巢穴入口!手中的石片不是用来攻击影鼠,而是狠狠地撬向那几块压着入口的玉砖!
吱——!
尖锐刺耳的嘶鸣声瞬间响起!数道灰黑色的影子从巢穴深处和四周的缝隙中激射而出,直扑谢烬!它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地宫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谢烬不管不顾,石片狠狠一别!玉砖松动,露出了下方几块鸽子蛋大小、闪烁着诱人幽光的阴髓晶!他甚至来不及细看,伸手一抄,将能触及的几块全部抓起,塞入怀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第一只影鼠的利齿已经咬在了他的小腿上!尖锐的疼痛和瞬间的麻痹感传来!紧接着,背上、手臂上接连传来撕裂的痛楚!
谢烬闷哼一声,反手用石片胡乱挥舞,砸飞了两只扑到面前的影鼠,同时脚下发力,不管不顾地朝着来时的缺口冲去!更多的影鼠被惊动,如同灰色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连滚爬,身上不知被咬了多少口,撕开了多少道伤口,血液和影鼠腥臭的□□混在一起。他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四肢因为毒素而变得沉重麻木。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求生的本能和怀中对阴髓晶的渴望,爆发出一股最后的力量。他撞开一堆松动的碎石,冲出了地宫废墟,跌跌撞撞地闯入外面灰蒙蒙的天光下。
影鼠的嘶鸣在身后逐渐远去,它们似乎不愿离开巢穴太远。
谢烬又奔出了一段距离,直到确认安全,才双腿一软,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他低头看去,小腿上被咬的地方已经迅速肿胀发黑,麻痹感正在向上蔓延。
他咬紧牙关,从怀中摸出一块最小的阴髓晶——这东西蕴含着精纯死寂能量,对生灵是剧毒,但或许能以毒攻毒?他没有把握,但别无选择。
他用石片划开小腿上肿胀最厉害处的皮肤,黑紫色的脓血流了出来。然后,他忍着剧痛,将那块阴髓晶的尖锐棱角,狠狠按进了伤口里!
“呃啊——!”
比影鼠撕咬强烈十倍的、如同将灵魂都冻结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阴髓晶那冰寒死寂的能量,与他伤口中影鼠的热毒麻痹剧烈冲突,几乎要将他整条腿都炸开!他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防止惨叫出声,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水泥土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冰火交织的极致痛苦才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麻木和虚弱。他瘫在地上,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他勉强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小腿。肿胀似乎消下去了一些,伤口流出的血变成了暗红色,虽然依旧可怕,但那股黑气却淡了不少。阴髓晶……似乎真的起了作用,以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中和了部分毒素。
他挣扎着坐起,查看怀中的收获。一共四块阴髓晶,其中一块有鸽子蛋大小,色泽深沉,能量波动强烈,是极品;另外三块稍小,但纯度也相当不错。
值得。
他靠在冰冷的石头上,休息了很久,才积蓄起一点力气,拖着更加残破的身体,朝着“营地”的方向挪去。
回到岩石凹陷处,他第一时间看向青铜烛台和云衍。
一切如旧。烛台火星微闪,云衍静静躺着。
他将新得到的那块极品阴髓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最近研究出的、一个位于烛台基座侧后方、纹路相对完整的三角节点处。
瞬间,异变陡生!
那幽蓝火星猛地暴涨!虽然体积并未扩大多少,但光芒之盛,竟第一次在这灰暗的天地间,投下了一圈清晰的、巴掌大小的幽蓝光晕!光晕笼罩范围内,空气中弥漫的幽冥残息似乎都被短暂地驱散、净化!
与此同时,烛台基座上,以那块极品阴髓晶为中心,数条原本黯淡断裂的纹路,竟依次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幽蓝流光!这些流光如同有生命般,沿着纹路艰难地延伸、汇聚,最终全部指向了上方的火星!
火星的“呼吸”节奏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有力,甚至发出了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风过古罄般的悠长鸣响!
嗡——
谢烬的左腕疤痕,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而他身旁,云衍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谢烬的心跳骤然停止!他猛地扑到云衍身边,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他的胸膛,他的手指……
没有。胸膛没有起伏,手指没有动弹。
但刚才那一下……不是错觉!他分明感觉到,在烛台火星骤亮、鸣响传来的瞬间,云衍的身体,或者说,是他体内那“余烬之核”所在的位置,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心脏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的……“回响”!
那并非生命的迹象,更像是……沉睡的琴弦,被外界的强音,短暂地引发了共鸣!
谢烬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探向云衍的眉心。
这一次,在他那微弱神识的感知边缘,在那片绝对冰冷的虚无深处,那个“余烬之核”……似乎……比之前,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依旧微弱,依旧沉寂,但仿佛蒙在上面的最厚重的一层灰烬,被刚才那幽蓝的光晕与鸣响,吹拂掉了一点点。
谢烬收回手,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那因为消耗了极品阴髓晶大部分能量而逐渐恢复平静、但明显比之前更“精神”了几分的烛台火星,又看了看云衍那依旧苍白的脸。
一种混杂着狂喜、希望、恐惧和更多不确定的复杂情绪,如同洪水般冲击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神。
阴髓晶……烛台纹路……“余烬之核”……
这三者之间,存在着一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却真实不虚的联系!
高品质的阴髓晶,配合正确的纹路节点,能够更大程度地激发烛台的力量。而这被激发的力量,似乎能对云衍体内那沉寂的“余烬之核”,产生某种……温养、或者说是“唤醒”的效应?
尽管这效应微乎其微,尽管距离真正的“复苏”可能还有十万八千里,甚至可能永远也无法达成……
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个方向!
一个在绝对的死寂与绝望中,艰难浮现出来的、极其渺茫却真实存在的方向!
谢烬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还不够。
他需要更多高品质的阴髓晶,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这些古老纹路的奥秘,需要找到更有效率的“激活”方式。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他的身体也已濒临极限。
但此刻,他的眼中,那簇自幽冥降临后便几乎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不肯动摇的光。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在末世废墟中苟延残喘的守夜人。
他成了一个在无尽黑暗中,试图重新点燃一堆冰冷余烬的……纵火者。
而第一缕细微的、几乎不可听闻的回响,已经在这死寂的天地间,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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