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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舞会的时间定在三月,春天。
个人自由选择舞伴。
司眉不会跳舞,只在电视上看过偶像剧里的人跳华尔兹一类的,脚步一前一后跟着动,女主角裙摆翩翩,男主角俊朗自在。
现在才二月,林杉就一有空拉着向文翔练舞步。听她说,中午一点过后,车棚后的石灰空地几乎没人。
“不过,向文翔真的肢体很不协调。”她吐槽,“我白鞋都给他踩黑了。”
边说边捏了张纸,弯下腰擦拭鞋表面。
“而且还得选礼服裙吧?”林杉眼里闪着少女的光芒,“我叫向文翔周末陪我去逛街挑衣服,他老说没时间。哎,看来指望不上他。你呢?衣服选好了么?”
司眉托腮:“穿夏季礼服不就好了吗?”
“这种场合你也太糊弄了吧?毕竟是舞会啊。”
林杉推推司眉,那人正恹恹望向窗外发呆:“你怎么了?兴致不高啊。”
“还不是因为月考?”司眉扭头看傻乎乎的林杉,“你一点都不紧张啊?”
“紧张是留给你们这种还能靠努力改变排名的人的。我?差不多就行了。”
“你爸妈没有说希望你去哪个学校吗?”
林杉从抽屉里掏出杂志,哗啦哗啦翻,好像在找什么,顺带回复:“没有。我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
林杉笑着,把杂志递到司眉面前:“你看这种设计怎么样?”
那是一条包臀礼服裙,金灿灿的亮片缀满裙身。
“好看。”还是有气无力。
林杉起身揽住司眉,半撒娇:“还不高兴啊?舞会搭档你选好了么?跟沈东一起吗?”
自从林杉跟向文翔谈恋爱,她开始展现出这一面。有点娇滴滴的。
“不清楚。”司眉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当作一种躲避。
正午的阳光闷闷的,司眉站在楼层厕所的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她不关心舞会。
那种美好雀跃的东西时刻让她感受到自己周遭的沉重。
/
她最近一次见到外公是上周末,在医院。
拥挤的人群板着相似的焦虑的面孔。黑压压的。
走廊里消毒水味刺鼻,护士被问得烦躁,一手接电话一手指着路的尽头不知在嚷嚷什么。
妈妈轻车熟路带发愣的司眉拐进病房。
那是一间多人混住的病房,人与人之间用帘子隔着。
白天,帘子敞开,每具肉身坦荡而残忍地陈列在这个十七岁少女的眼前。
蜡黄面孔、鱼鳞般粗糙丑陋的双脚、无神却慈悲的眼眸......
“眉眉。”
她回过神来,收起无力的目光,投向床上虚弱的外公。
比起上次见他,老人瘦了很多。就像一副骨架,皮松松地耷拉着。
唯有眼睛,似是含泪,似是解脱看着她。
外公朝她伸手。
来病房的路上,妈妈嘱咐她,老人是病人,抵抗力差,进门前她要消毒,减少跟外公的接触。“可以接触,但......也小心外公身上的病菌。”每个人都对病痛有天然的恐惧,司眉听了最后那句话,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进了病房,她变得警惕又呆愣。
司眉在犹豫中瞥了妈妈一眼,看她轻轻点头,司眉才缓缓把手伸出去。
但那时,外公已经很疲累似的,把手垂下。眼睛依旧在她身上。
外公支撑起身子,穿着病号服:“吃苹果吗?”
像个犯错的孩子。
“不吃。”
“你害怕吗?”
司眉抬眸,她靠着白墙坐,跟外公隔着距离。
“嗯?”
“你是不是怕我?”
“......”
她很想哭。
他们见面不多,但外公很宠司眉。
每次他们刚放下行李,外公就吆喝着说要带她去镇上的超市买好吃的。
想吃什么买什么,外公请客。
爸妈不让多吃的薯片、辣条、巧克力,外公统统买给她。
然而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物价体系里。
记得有一次,她买了一瓶在家里常喝的酸奶,要十块钱。结账的时候,外公对着小票,眯着老花眼看了半天,没忍住问她:“这酸奶这么贵?”
“昂。”她十分不好意思。
“好喝吗?”他笑得慈祥。
“嗯,好喝。”
“你喜欢喝就好。喜欢,明天想喝了,外公再带你来。”
司眉觉得难受,是因为接受不了那个和蔼可亲,会骑着小三轮带着她到处转悠,吃香喝辣的小老头有一天还会变得更老。变得面目全非。
她的世界曾经梦幻如泡沫,如今那水润薄脆的外壳即将被戳破,梦会消失。
司眉害怕残酷的真相。
/
司眉的直觉很准。
月考成绩证明她的预感是真实的。不好。
上学期的进步曾让她多么感到幸福得意,这张成绩单就多让她倍感绝望。
事件对人的影响从不是单独出现的。
混乱吵嚷的医院,试卷上的红色圈画,成绩单上显示退步名次的-39。
司眉捏着薄薄的小白纸片。
无力感。
她很努力,甚至更努力。
但还是这样。
沈东依然是年级第一。联考失手后,他又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只要沈东努力,他就能到达很显眼的位置。
站在年级榜前,司眉难掩失落。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们不是不久前还整日嬉笑坐在同一间课室里吗?
在实验附中那会,她从没担心过自己的成绩。
她是家长口中不用人操心的别人家的孩子。
世界一下子好像调转了头,朝她露出了另一面。令她惶恐、惊惧。
好像所有人手里都抓着些什么。
林杉抓着向文翔,抓着她的爱情和悸动。
蒋付抓着偶像动态,她受到鼓舞,决心考取音乐学院,每日充实。
沈东抓着清华,抓着他天然的完美与聪颖。
蒋飞抓着网球,他日夜苦练,等待在青少年网球赛里再创佳绩。听说他又破了新记录。
那么司眉呢,为什么她两手空空?想抓住的,统统抓不住。那么努力,也抓不住。
她觉得二月对她一点也不好。
/
看到年级榜历史班的名单上没有司眉,沈东就觉得不妙。
他一直在等司眉的消息。像以前那样,言简意赅,“综合楼”。
就代表她又在那栋楼偷哭。
可她这次没有发消息。
司眉不再求救。这表示她已经沉落,还是她已经在激流中学会自救而不再需要他?
沈东终于在饭堂偶遇饭吃一半的司眉,不顾他人目光,坐在司眉对面。
她郁郁寡欢,没什么情绪。没有笑。
“好吃吗?”沈东指着她盘里的排骨。
“就那样。”少女语气寡淡。
他打量着司眉的脸:“没笑脸啊?心情不好?”
“没。”
“没,为什么不笑啊?”
“没好事为什么要笑?”
“什么事算好事?”
司眉咽口饭,不应答。
“舞会......”沈东用筷子戳着白饭,腼腆地说:“有人约你了嘛?没有的话,我们......”
“我不参加舞会。”
“嗯?”他没想到。
司眉冷着脸:“我有事。”
“什么事?”
“家里的事。”司眉吃完,托起盘子,“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她又逃了。这是十七岁的司眉面对问题最常用的方式。
/
沈东不放心,也不放弃。
兀自爬上楼,从后门张望,司眉并不在座位上。
他于是靠在墙上等待。
走廊不时有人经过,看到不熟悉却清冷帅气的面孔,都投以好奇目光。
然后走过一个男孩,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
看到沈东,有点惊讶又笑得有点幸灾乐祸:“找司眉?”
这人很眼熟。似乎是在车棚那天跟林杉一起的那个。向文鹏?
沈东不太跟不熟的人说话,只嗯一声。
那人也懒得跟闷葫芦说话,摇头晃脑走远。
一两分钟后,林杉从楼梯走上来。
“诶?沈东?”
她脸上也带着莫名得意的神情。
沈东这才意识到,这种神情是在热恋中的两人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写满热切、甜蜜与默契。
他们是为了避嫌,才一前一后走上阶梯。
“找司眉?”
“嗯。她多久来?”
林杉往班里一瞥,又看了眼手表:“奇怪。一般这个点就到了。”
这表是向文翔送给她的礼物,他们一人一个,他自己那个表盘大一些,是蓝黑色,林杉这款是纯白色,是学生中很流行的卡西欧。这是他俩第一份情侣款,林杉很珍惜,每天都戴。
见沈东表情盼望,林杉俏皮问:“我知道你找她什么事。”
“嗯?”他回身,懵懵看着林杉。
“为了舞会吧?”她笑,“放心,我替你把这关呢。她还没找舞伴呢。要是你找她,她肯定答应的。哦不,其实她就是在等你吧。”她挤眉弄眼,很雀跃,小女孩的模样。沈东发现林杉跟从前不一样了,说话更大胆更直白。是从向文翔身上学的吗?林杉刚来明德时,因为自己是从一中来的,总有点不自信,去哪都跟在司眉身后。
他垂头摸摸后颈,没有提被拒绝的事情,只问:“司眉......最近好吗?”
“最近?”林杉歪头,搜寻记忆,月考后她忙着跟向文翔又是练舞又是做题,连吃饭都很少跟司眉在一起。向文翔月考考得一般,排名掉了一百名,他装作不在意,说自己不过是涂错答题卡,但还是内心不安,拉着林杉去图书馆做题。林杉有时跟着学,有时则是坐在一旁看漫画书。向文翔说她是不是真的一点忧患意识没有?就不担心考大学的事情吗?
“你问了跟司眉一样的问题。”林杉不在意笑笑,“我不担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到时候再说。”
“林杉,我想去北京上大学。”
“哦。”她翻着书,带几分敷衍。
男孩漆黑的眸子对着她,轻按下她握着的书,认真得出人意料:“你呢?你不想跟我去一个城市吗?”
那一刻,林杉真的明白什么叫做时间静止,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一刻之前,她是不是根本没有真正喜欢向文翔。
现在她开始学习了,为了能去北京。
虽然她也不觉得北京有多么好,但既然有人叫她一起去,她就去吧。
毕竟她活了十几年,从没有人这么认真问过她,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城市。
“司眉吗?最近应该没什么大事吧。你们闹矛盾了?”
“没。就是感觉她有点心不在焉。”
“是吗?估计是为了月考成绩吧。”
沈东点点头:“那你知道她大概几点回来吗?”
“不知道诶。这个点没回来,估计回宿舍睡觉了。”
“好吧。谢谢。”
两人礼貌告别,沈东顺台阶而下,背影雪白颀长又倔强。
林杉想,倔强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迷人且特别。
/
沈东找不到的司眉没有回宿舍,她在琴房。
却没有弹琴,刷了卡后,在306里呆坐。
屋外阳光肆意耀眼,室内空调刚开,有发动的声音。暂时暖烘烘的空气,叫人疲倦。
她特别讨厌现在这个被一点小事困住,一张成绩条就能被掀起惊涛骇浪的自己。
讨厌也没办法,再讨厌,她还是她。她没像法给鸡肉去皮一样把怯懦的自己剥去。
其实她应该按照计划在课室里做一套真题,但她就是不想。宁愿浪费时间。
今天周三,周五晚就办舞会。
昨天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周五一下课就接她去医院。没说为什么,她也能猜到。
反正不是好消息。
她明明有那么多朋友,可遇上真正苦恼私密的事情,却谁也不能说,只能自己承受。
我们愿意毫无保留跟朋友分享喜悦,却对彼此经历的黑暗闭口不谈。
林杉忙着恋爱,蒋付忙着找门道打听喻铭来不来舞会,她一个人呆久了,就谁都不想见,心甘情愿把自己封闭起来。
那么沈东呢?有什么心里话不能跟他说吗?他们曾那么无话不谈。
小时候大家没有性别意识,抱作一团也没感觉。
后来常常一桌吃饭,分享食物吃彼此的口水也无所谓。
再后来,五官越来越立体,身高越来越高,两人纵然亲近,也开始有男女之别,控制着保持着距离。
上了高中,在不同班级,学习忙见面也少,高一还因为成绩不好常常让他来综合楼陪哭;到现在,快升高三,她也不好意思多麻烦他,两人连短信都发得少了。就算心里有挂念,也觉得不该出声。
所有人都有自己要管的事,谁又有权因为自己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叨扰别人呢?
/
她正发呆。忽然门被推开,强烈的日光倾泻入内。
司眉伸手挡光,试图看清眼前人。
五官精致,眉毛黑浓,双目炯炯有神,神色几分迷茫。
又退一步确认门牌号。
“喻铭?”司眉认出他。毕竟是小明星,一下子坐起身,从自己的苦闷中出来,心里惊喜。
少年表情尴尬,又带着戒备,对她说:“这间琴房,好像......是我预定的。”
没有笑。
司眉这下明白过来,他一定把自己当成什么狂热粉丝,知道他要来,所以不择手段潜入琴房等他。
于是她也有点不满:“这间房是我定的啊。是不是系统出错了?”
她出门指了指屏幕上的刷卡记录,清清楚楚写着司眉二字。
“不过,这机器经常出错。”她想起秦一扬。
看向喻铭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又变温柔。她不相信谁能对着这张脸大发脾气。
“哦,这样。”
喻铭没认出她就是那天在医务室的学姐。
司眉也没急着介绍自己,免得人家以为她多想攀缘人脉似的。
“你要用的话,给你用吧。我用完了。”
“啊,好啊。”他答应下来,才开始客套:“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学弟。”
司眉抓起自己的饭卡,要出门时,听见喻铭乖巧脆声说:“那就......谢谢学姐了。”
她眼珠一动,忽然很想得寸进尺一次。
反正以后也不会怎么见到,莽撞一次又不会怎么样。
司眉手撑着门,眼睛间或扫过喻铭,因为太帅了,不敢一直直视。
“那个.......”
就当是为了蒋付豁出去一次!!
“那个......”
“周五的舞会你会不会去啊?”
少年的表情明显一顿,沉下去。
恢复到被冒犯被窥探的姿态。糟糕,说错话了。
果然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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