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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蝉
山风凛冽,卷动着谷中乳白色的寒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拂过断崖边的枯草,也拂过薛鸣与顾芸裳凝重的面庞。下方寒潭边营地的火光,在翻涌的雾气中忽明忽暗,映着那些忙碌的人影,如同地狱边缘游荡的鬼魅。
“他们人多,且有备而来,硬碰硬我们没有胜算。”薛鸣压低声音,目光紧紧锁定着营地,“但他们的目标明确——甲子冬月子夜,潭底‘寒精’。在此之前,他们需要葛先生确定具体位置和引出法门,还需要时间做各种准备。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你是想在他们引出‘寒精’的时候动手?”顾芸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可那时他们必然戒备最严,且‘寒精’现世,不知会引发何种异象,太过凶险。”
“不是正面抢夺。”薛鸣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是‘黄雀在后’。我们不需要知道具体怎么引出,也不需要知道‘寒精’究竟是什么。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做这件事。然后,等待时机。”
他指了指寒潭对面、营地后方那片陡峭的、布满嶙峋怪石和枯死树木的山坡,“那里地形复杂,便于隐蔽,且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寒潭区域。我们潜到那边去,就近观察,等待时机。”
顾芸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片山坡笼罩在雾气与夜色中,黑黢黢的,确实比他们现在所处的断崖更靠近潭边,也更隐蔽。但想要过去,必须绕过小半个山谷,从侧面迂回,途中很可能遇到对方的警戒或巡逻。
“太冒险了,一旦被发现……”
“留在这里更危险。”薛鸣打断她,“天一亮,他们很可能会扩大巡逻范围,这处断崖并不安全。而且,我们需要更近的距离才能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听到更多关键信息。”
他顿了顿,看向顾芸裳,“你留在这里接应,我……”
“不。”顾芸裳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语气坚决,“一起去。多一双眼睛,多一份照应。我的伤不碍事。”
薛鸣看着眼前倔强的脸,知道无法说服。他点了点头,“好。但要跟紧我,一切听我指令。”
两人不再耽搁,悄无声息地从断崖边缘后退,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一段,然后折向东北,准备从山谷的侧面绕到寒潭对面那片山坡。
夜色和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但也让路途更加艰难。地面湿滑,布满苔藓和松动的石块。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尽量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落叶,呼吸也压得极低。
绕行的路程比预想的更长,也更险。他们不得不横穿一条从山脊流下、汇入寒潭的冰冷溪流。溪水不深,却冰冷刺骨,水流湍急。薛鸣先探路过去,然后将顾芸裳搀扶过河。冰冷的溪水浸湿了本就单薄的裤腿和靴子,寒气直透骨髓。
过了溪流,又攀上一段陡峭的岩壁,终于,他们抵达了预定那片山坡的中上部。这里怪石林立,枯树盘根错节,雾气稍淡,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下方约三十丈外的寒潭和营地。
两人找了一处两块巨大岩石形成的天然夹缝,勉强可以容身,又用枯枝和藤蔓做了简单伪装。从这里望下去,营地的布局、人员的活动,甚至葛先生与赵头领偶尔的交谈声都清晰了许多。
营地里,除了守卫和布置警戒的人,大部分人都已围着篝火歇息。
葛先生独自坐在靠近寒潭的一块大石上,面前摊开几卷古旧的皮纸,就着火光和手中一个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珠子,凝神研究着,不时用炭笔在上面勾画。
赵头领则抱着刀,靠在一块避风的石头后假寐,但耳朵似乎一直竖着,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夜渐深,山谷中的寒意越发浓重。那乳白色的雾气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地、有节奏地随着寒潭中心某种无声的律动而起伏。地面和岩石上的白色霜晶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薛鸣和顾芸裳不敢生火,只能紧紧靠在一起,用彼此微弱的体温和意志抵御着刺骨的寒冷。干粮已经所剩无几,水囊里的水也冰冷地难以下咽。但两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
如此守候了一夜。期间,营地换过一次岗,葛先生似乎小憩了片刻,赵头领则始终保持着警觉。寒潭并无更多异状,只是那雾气始终不散。
次日天明,雾气稍退,但山谷中依旧阴冷晦暗。营地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葛先生指挥着几名汉子,在寒潭边几个特定的位置打下木桩,缠上浸过黑狗血的麻绳,又摆放了一些形状古怪的石头和金属片,似乎在布置一个阵法。赵头领则带着另外几人,扩大了对周围山林的搜索范围,显然是在排查可能存在的威胁或干扰。
薛鸣和顾芸裳藏身的石缝位置极好,处于一个视觉盲区,且居高临下,对方的搜索并未波及此处。但他们也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最缓。
葛先生的阵法布置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时分,一个以寒潭为中心、辐射出数条奇异线条的简陋阵法雏形已然显现。葛先生累得气喘吁吁,但眼中兴奋之色更浓,不停对着赵头领指指点点,讲解着什么。
“他在布‘引阴聚煞’的阵。”顾芸裳忽然低声在薛鸣耳边道,声音带着一丝惊异,“我幼时曾在家中收藏的一本前朝杂书上见过类似图形,说是用来汇聚地脉阴气,滋养邪物,或沟通幽冥的邪阵!”
“沟通幽冥?”薛鸣心中一凛。这与“归墟”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试图引动大地深处某种力量。
“看阵眼的位置,”顾芸裳指着寒潭中心,“最终所有的阴气都会被导向潭心。届时若‘寒精’真在潭底,必被此阵引动。”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葛先生略带沙哑的声音:“……赵头领,阵法已成七分。剩下的,需等到冬月初七,月晦之夜,阴气最纯之时,以至阴之血为引,点燃阵眼‘幽冥灯’,方可完全激发大阵,贯通地窍,逼出‘寒精’!”
至阴之血?薛鸣和顾芸裳心中同时一沉。那通常指的是童男童女或生辰八字极阴之人的鲜血!阮安这帮人为了达到目的,果真不择手段!
赵头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人,已经在路上了。冬月初七之前,必定送到。葛先生只需确保阵法万无一失。”
“是,是。”葛先生连连保证。
冬月初七、月晦之夜……那距离现在只有不到半个月!
时间越发紧迫了。
接下来的几日,薛鸣和顾芸裳如同蛰伏的冬蛇隐藏在石缝中,靠着最后一点干粮和偶尔收集到的、未受污染的岩缝雪水维持。
他们亲眼看着葛先生不断完善那个邪阵,看着赵头领的人加固营地,储存物资,也看着山谷中的白色霜晶范围逐渐扩大,那股腥甜气味也越发明显。
寒潭的水面,偶尔会毫无征兆地翻起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又迅速平息,仿佛潭底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躁动。
顾芸裳的伤口在阴寒环境下愈合得更慢,低热反复。薛鸣肩头的旧伤也隐隐作痛,但他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冬月初五,傍晚。
一队新的身影出现在了山谷入口,被赵头领的人接引进来。来人约有七八个,押解着两个被黑布蒙头、捆住双手的瘦小身影!看身形,似是孩童!
薛鸣的拳头猛地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顾芸裳也捂住了嘴,眼中迸发出愤怒的光芒。
畜生!他们真的抓来了活祭品!
那两个孩子被关进了营地角落一个临时搭建的、牢固的木笼里。
“不能再等了!”顾芸裳的声音因愤怒和寒冷而颤抖,“初七他们就要动手!我们必须救出那两个孩子,阻止他们!”
薛鸣何尝不想立刻冲下去,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对方人数、装备、准备都占绝对优势,此刻贸然行动,不仅救不了人,自己两人也会搭进去。
“等。”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等他们开始仪式,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那将是他们防备最严密,但也可能是唯一有机可乘的时候。”
他心中飞速盘算。仪式需要至阴之血、需要点燃阵眼“幽冥灯”、需要在特定时辰……这些步骤,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打断仪式,甚至引发反噬。而他们的机会,或许就藏在其中!
冬月初六,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雪。山谷中的寒气达到了顶峰,呼气成冰。营地里气氛也明显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很少交谈,默默做着最后的检查。葛先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阵法核心区域,反复测算着什么,赵头领也加派了双岗。
薛鸣将最后一点能果腹的干粮分成两份,和顾芸裳默默吃掉。然后,他开始检查武器——绣春刀、几枚铜钱、一把贴身匕首。顾芸裳也将她那柄弧形短刃磨得锋利,又将袖中仅剩的几样特殊材料检查了一遍。
“明日丑时,月晦最暗,阴气最盛,便是吉时。”葛先生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隐约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丑时……那就是后天凌晨。
今夜,注定无眠。
薛鸣和顾芸裳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闭目养神,却无人能真正入睡。下方营地篝火跳动,映照着木笼中那两个蜷缩的弱小身影,也映照着寒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整个山谷,也浸透了每个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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