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命之墟》

　　就在官方广播带来的涟漪尚未完全平复时，艾琳娜那部极少响起的加密卫星电话，再次发出了特殊的蜂鸣。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经过重重转接的、带有军方内部标识的加密号码。

　　艾琳娜眼神一凝，迅速接起。

　　“喂？”

　　“艾琳娜教授？是您吗？太好了！终于联系上您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而略显激动的女声，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和属于军人的直接，“我是李芳芳，以前在龙都生物安全研讨会上听过您的报告，还向您请教过问题，您还记得我吗？”

　　李芳芳……艾琳娜在记忆中快速搜索，确实有这么一个印象，一位思维敏锐、行动力很强的军方科研人员。

　　“李少校，”艾琳娜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我记得你。有什么事？”

　　“教授，长话短说，国家现在情况很糟，但核心力量还在！”李芳芳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我们正在龙都组建最高级别的生物危机应对中心和研究所，急需像您这样的顶尖专家！我们需要您的研究能力和专业知识来解析这场灾难，寻找根源和解决方案！”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如果您愿意前来龙都，国家将派出最精锐的‘烛龙’特别行动小队前往接应！小队成员中有多位觉醒者，能力涵盖防御、突击、侦查甚至短程空间跳跃，足以确保沿途安全！请您相信国家的能力！”

　　觉醒者小队？空间跳跃？

　　这个消息让一旁的苏玲儿都听得屏住了呼吸。国家机器果然掌握了强大的力量，甚至已经将觉醒者纳入了正式编制！

　　这是一个极具分量的邀请。不仅仅是安全的保障，更是意味着能够接触到最核心的研究资源和信息，或许真的能对终结这场末世做出贡献。这对于一位顶尖的科学家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艾琳娜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扫过客厅，扫过窗外她们精心打造的堡垒，最后落在了身边一脸紧张望着她的苏玲儿身上。

　　李芳芳在电话那头等待着，她能听到教授平稳的呼吸声，知道她在权衡。

　　“教授，”李芳芳补充道，语气诚恳，“您的安全和生活都将得到最高级别的保障。而且，这里也能为您的那位……学生，提供更好的发展和保护。”她似乎对艾琳娜身边有同伴的情况有所了解。

　　条件无比优厚，前景看似光明。

　　艾琳娜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李少校，感谢国家和你的信任。但是，我需要时间考虑。”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

　　李芳芳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立刻道：“当然！这是重大的决定！我们给您二十四小时的考虑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次联系您。请您务必慎重考虑，国家真的需要您！”

　　通讯结束。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苏玲儿看着艾琳娜，心脏揪紧了。她听到了电话里的所有内容。龙都、国家研究所、精锐觉醒者小队……每一个词都代表着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光明的未来。教授她……会答应吗？如果教授答应了，她该怎么办？她会带自己一起走吗？还是……

　　一种巨大的、即将被抛下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苏玲儿，让她脸色发白。

　　艾琳娜转过头，对上苏玲儿那双写满了不安和依赖的眼睛。她看到了女孩眼中清晰的恐惧——不是对怪物的恐惧，而是对分离的恐惧。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玲儿有些冰凉的手指。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像定海神针般，瞬间安抚了苏玲儿慌乱的心。

　　教授没有立刻答应。而且，教授握住了她的手。

　　艾琳娜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眼神深邃。军方的邀请是一条通往权力和知识核心的道路，但也意味着卷入更复杂的漩涡，失去现有的自主和宁静。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评估，这条路的尽头，是否真的如李芳芳所说，是人类的希望，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陷阱。

　　卫星电话挂断后的沉默，沉重得仿佛能压垮空气。苏玲儿紧紧盯着艾琳娜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肋骨。她不敢出声，生怕任何一个音节都会促使教授说出那个她害怕听到的决定。

　　艾琳娜的指尖在卫星电话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她们一手打造的小小世界。这里有充足的储备，有相对安全的防御，有规律的（虽然艰苦）生活，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她们之间无需言说、却在生死之间淬炼出的绝对信任与依赖。

　　去龙都，意味着将这一切拱手让出，意味着踏入一个规则未知、权力交织的庞大体系。她的研究能力会被重视，但苏玲儿呢？她那特殊且强大的火焰能力，在国家机器眼中，是会被视为珍贵的“武器”，还是需要被控制的“样本”？李芳芳话语中那句“更好的发展和保护”，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谨慎的承诺，而非保证。

　　她不能拿苏玲儿去冒险。至少，在完全了解那个所谓的“最高级别研究所”的底细之前，不能。

　　良久，艾琳娜收回目光，转向身边紧张得几乎要僵住的苏玲儿。她看到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里面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慌。

　　“我们暂时留在这里。”艾琳娜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做出了决定。

　　苏玲儿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差点没站稳。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冲垮了之前的恐惧，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教授！”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抱住艾琳娜的胳膊，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狗终于得到了主人的安抚，声音带着哽咽，“您……您不去了吗？”

　　“暂时不去。”艾琳娜任由她抱着，没有推开，只是淡淡地解释，“情况不明，风险未知。这里目前依然是最适合我们的选择。”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保留了联系的渠道。李芳芳给了我们一个新的卫星通讯地址，表示我们随时可以改变主意联系她。”

　　这意味着她们没有完全切断后路，也为未来留下了一丝可能性。

　　苏玲儿才不管什么后路不后路，她只听进去“暂时不去”这四个字。狂喜之下，一种近乎傻气的忠诚感涌上心头，她仰起脸，看着艾琳娜，无比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

　　“教授！您不去，我也不去！您要是哪天想去了，我也跟您一起去！反正……反正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我会好好练习控制火焰，不会给您拖后腿的！我还能帮您做实验，打扫卫生，做饭……呃，做饭可能还是不行……”说到最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眼神里的坚定却没有丝毫动摇。

　　这番毫无修饰、直白得有些幼稚的表忠心，让艾琳娜清冷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她看着苏玲儿那副“誓死相随”的傻气模样，心中那片冰原，似乎又被这团炽热的小火苗融化了一角。

　　她抬起手，这次没有捏脸，而是轻轻拍了拍苏玲儿的头顶。

　　“知道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去准备晚餐吧，今天允许你开一个肉罐头。”

　　“是！教授！”苏玲儿立刻像得了圣旨，欢天喜地、干劲十足地冲向了厨房，仿佛刚才的纠结和恐惧从未发生过。

　　艾琳娜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在那部卫星电话上。

　　暂时的拒绝，不代表永远的封闭。她们需要变得更强，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在这个越来越复杂的末世里，做出真正对自己负责的选择。而现在，守护好眼前这个愿意傻乎乎跟着她的小火苗，就是她最重要的责任。

　　日历无声地翻到了十月。

　　起初只是一个瞬间的凝滞——冰箱运行的低鸣戛然而止，头顶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客厅里正在播放教学视频的平板电脑屏幕也瞬间黑了下去。

　　不是跳闸，不是局部故障。

　　艾琳娜立刻检查了连接市政电网的线路和别墅内部的电箱——一片死寂。她快步走向监控太阳能储电设备的控制面板，上面显示储备的电能正在自动切换，供应着最重要的几个线路：部分监控探头、无线电设备、以及地下室冰柜的循环系统。

　　但是，照明、大部分插座、空调、水泵……所有依赖稳定市政供电的设备，都陷入了瘫痪。

　　全市范围的停电，终于发生了。

　　这意味着维持现代社会最后一丝体面的基础能源，彻底崩溃了。那些还在艰难运转的水处理厂、通讯中继站、以及少数尚存秩序的设施，恐怕都难逃此劫。

　　黄昏提前降临了别墅。因为没有灯光，室内迅速被深沉的暮色吞噬，只剩下太阳能供电的几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而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反而投下更多扭曲诡异的阴影。

　　空气仿佛也随着光线的消失而变得凝滞、冰冷。失去了空调的调节，室内的温度开始向着夜间的寒冷滑落。

　　苏玲儿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无措地看着周围迅速暗下来的环境。虽然她们有太阳能储备，不至于完全回到原始时代，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大范围的黑暗，依旧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心理冲击，仿佛文明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教授……”她的声音在寂静和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安。

　　“嗯。”艾琳娜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依旧稳定，“启动应急照明方案B。节约储电能源，非必要设备全部关闭。”

　　她熟练地找出之前准备好的多个充电式LED露营灯，将其一一打开，柔和但足够明亮的光线重新驱散了部分黑暗，带来了些许安心感。她又检查了储电设备的剩余电量，眉头微蹙。

　　“我们的太阳能板，在秋冬季节效率会降低。加上日照时间变短，以后的电力需要更加精打细算。”艾琳娜冷静地分析着现状，“尤其是照明和供暖。”

　　苏玲儿点了点头，主动将几个暂时用不上的灯关掉，只留下厨房和客厅活动区域必要的照明。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别墅外，原本偶尔还能从远处看到的零星灯火（或许是其他拥有发电设备的幸存者），此刻也完全熄灭。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绒布覆盖，只剩下冰冷的月光和星辰，以及潜藏在无边黑暗中的未知危险。

　　别墅内，依靠着有限的灯光和彼此的陪伴，两人默默地准备着简单的晚餐。压缩饼干和冰冷的罐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得寡淡。

　　“以后晚上守夜，要更加依赖夜视仪和听觉了。”艾琳娜咬了一口饼干，说道。

　　“嗯。”苏玲儿应着，心里却想着，不知道慕白她们那里，是否也陷入了同样的黑暗？那些官方基地，又能支撑多久？

　　停电，不仅仅意味着生活的不便，更是一个清晰的信号：末世进入了新的、更加艰难的阶段。资源只会越来越稀缺，环境只会越来越恶劣。

　　她们蜷缩在小小的光晕里，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舟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身边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呼吸。

　　在全市大停电约半天后，那台依靠太阳能储电维持的短波无线电，再次收到了来自市政府的官方广播。与之前那份充满希望却内容空泛的全国公告不同，这次的信息具体了许多，但也透露出更多的无奈。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电流干扰的杂音：

　　“……这里是西山幸存者基地指挥中心。请广大市民知悉，我市已全面停电，市政供水系统也已瘫痪……基地已启动备用发电机组，优先保障核心区域照明、医疗及通讯……我军方力量正在加紧清剿基地周边威胁，扩大安全区……”

　　“……我们预计，最乐观的情况下，将于明年一月，逐步恢复基地内部及周边部分区域的有限供水和供电……这是一场艰巨的战斗，但我们绝不放弃！”

　　“……我们再次呼吁，尚在城区各处坚守的幸存者，请尽可能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向西山基地靠拢！基地将提供基本生存保障和相对安全的环境……重复，请向西山基地靠拢……”

　　广播反复播放着，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点——明年一月，以及一个明确的邀请——前往西山基地。

　　“明年一月……”苏玲儿喃喃道，现在是十月，这意味着至少还有三个月的黑暗与干渴。而所谓的“有限恢复”，又能惠及多少人？

　　艾琳娜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壁炉旁——这是别墅原有的装饰性壁炉，之前从未使用过。她找出之前储备的一些固体酒精和耐烧的木柴，动作熟练地将其点燃。

　　橘红色的火焰在壁炉里跳跃起来，驱散了房间角落的黑暗和一部分寒意，投下温暖摇曳的光影。这是电力之外的光明与温暖来源。

　　两人围坐在壁炉旁，跳动的火光映在她们的脸上。

　　“教授，”苏玲儿抱着膝盖，看着火焰，轻声问，“我们……要去吗？他们说军队在清剿，还说明年一月可能会恢复水电……”

　　艾琳娜拨弄了一下柴火，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壁炉的光在她金丝边眼镜上反射出点点光芒。

　　“广播里说的是‘基地内部及周边部分区域’。”艾琳娜冷静地指出关键，“我们这里，显然不属于‘周边部分区域’。所谓的基本生存保障，意味着严格的配给制，意味着失去自主权，也意味着……我们所有的储备，可能都需要上交，进行所谓的‘统一分配’。”

　　她抬起头，看向苏玲儿：“而且，你忘了之前那些被‘邀请’走的人了吗？以及那个试图建立自己秩序的王涛？在一个庞大的集体里，尤其是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规则往往由最强大的势力制定。我们的能力，在那里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苏玲儿想起了王涛的贪婪，想起了被带走那对夫妇脸上盲目的惊喜，想起了布鲁斯关于觉醒者被搜捕的警告。刚刚因为官方公告而泛起的一丝涟漪，迅速平复了下去。

　　“我明白了。”苏玲儿点了点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们还是留在这里更好。我们有水（储备和雨水），有食物，有电（虽然要省着用），还有火……”她看了看壁炉，又偷偷瞄了一眼艾琳娜，“而且，这里还有您。”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小声，但在这安静的、只有木柴噼啪作响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艾琳娜看着跳跃的火焰，没有回应苏玲儿那句小声的依赖，但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嗯。”她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表示了认可。

　　政府的公告如同远处传来的钟声，告知着某种程度的秩序仍在挣扎，但对于早已习惯依靠自身力量在孤岛上求生的她们而言，那钟声太过遥远，而脚下的土地，才是真实。

　　她们选择继续相信彼此，相信这座用智慧和汗水构筑的堡垒，相信掌心的火焰与微光，而不是一个听起来美好却充满未知的“承诺”。

　　壁炉里的火，温暖而独立，如同她们在这个黑暗时代里，选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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