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急。不过半个时辰，乌云散尽，天空像是被仔细擦拭过的蓝宝石，澄澈透亮。西斜的太阳重新露出脸来，将金色的光芒洒向湿漉漉的校园，每片树叶、每瓣花都挂着水珠，折射着细碎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的清新与草木的甜香。

　　合唱排练在雨停后不久便结束了。队员们说说笑笑地涌出老礼堂，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四散开来。苏默照例留在最后，等他默默检查完窗户，关上吊扇，走出礼堂时，门外已是一片被夕阳浸泡的、亮晶晶的世界。

　　他低着头，习惯性地想沿着墙根的阴影走回宿舍。胸腔里那份因那个对视而激荡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雀，既想将它紧紧捂住，又渴望它能振翅高飞。

　　“苏默。”

　　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脊背僵直。他几乎不敢回头，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脚步声靠近，带着雨后地面细微的水声。那阵熟悉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清新气息，再次萦绕在他鼻尖。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林晚晴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夕阳的金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边。她脸上带着一丝浅淡而自然的笑意，仿佛叫住他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回宿舍吗？”她问，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咄咄逼人。

　　“……嗯。”苏默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他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飘忽地落在她脚下那片被雨水冲洗得格外干净的石板上。

　　“一起走一段吧，”林晚晴的语气很随意，像在讨论天气，“正好我也要回那边拿点东西。”

　　这不是询问，而是一个温和的、不容他拒绝的陈述。

　　苏默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他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动作微小得几乎看不见。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隔着一两步的距离，走上了那条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雨后的道路还有些湿滑，低洼处积着浅浅的水坑，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摇曳的树影。

　　苏默走在前面，感觉背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仿佛那蜿蜒的石板缝里藏着什么绝世秘籍。

　　林晚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和微微发红的耳根，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柔软。她知道他的紧张，但她并不想因此退却。那条他独自走了两年的、沉默而漫长的暗恋之路，她如今，想陪他走一段，哪怕只是这样一前一后，隔着短短的距离。

　　“雨后的空气真好，”她试着打破沉默，声音在寂静的路上显得格外清晰，“把之前的闷热都带走了。”

　　“……是，是的。”苏默闷声回应，声音依旧干涩。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树叶、抖落水珠的簌簌声。

　　“刚才排练，”林晚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东方之珠》最后那段和声，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吗？我总觉得第二声部进来的时候，还不够圆融。”

　　她问了一个关于排练的问题。一个安全、正当、属于他们共同工作范畴的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苏默从无边无际的紧张和窘迫中暂时打捞了出来。谈到音乐，谈到他默默观察、反复琢磨过的东西，他的专业本能压过了社交恐惧。

　　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地转过身。林晚晴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眼神里是纯粹的、征询意见的认真。

　　“第二声部……”他开口，声音虽然还带着些微的沙哑，但语速渐渐平稳下来，“主要是气息的问题，他们可能担心音量不够，起音太冲，反而破坏了那种……朦胧的意境。或许可以提醒他们，用更柔和的气息支撑，想象声音是飘过去的，而不是唱出去的。”

　　他一口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着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脸颊又是一热，他慌忙移开视线。

　　林晚晴却听得眼睛微微一亮。他的感受与她私下里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表述得更为精准。

　　“飘过去……”她重复着这个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说法很准确。明天排练的时候，我试试用这个方式来引导他们。”

　　她语气里的认可，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拂过苏默的心田。他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

　　两人继续往前走，气氛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凝滞。他们又简单交流了几句关于合唱处理的细节，苏默的回答虽然简短，却都切中要害。他依旧不敢看她，大部分时间都盯着路旁的冬青丛，但那堵无形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光亮。

　　这条路似乎比平时短了许多。很快，宿舍区就在眼前。在通往男女宿舍楼的分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那我先走了。”林晚晴指了指女生宿舍的方向，语气轻快。

　　“……好。”苏默低着头应道。

　　她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然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他说了一句：

　　“苏默，谢谢你。”

　　谢谢他刚才的建议？还是谢谢他的诗？抑或是谢谢他长达两年的、沉默而深情的注视？

　　她没有明说。但他仿佛听懂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的门廊阴影里，许久没有动弹。胸腔里那股激荡的情绪，此刻化作了温热的暖流，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着脚下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又抬头望了望天边那抹绚丽的晚霞。

　　这条路，他第一次觉得，不再那么漫长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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