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作者:墨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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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烬与新生(下)


      自那个醉倒在办公室的地毯上、狼狈痛哭的夜晚后,林骁的生活似乎被强行按下了某种重置键。改变的节奏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被盛然以一种近乎蛮横不讲理的坚持,一寸寸地渗透、推动。

      宿醉醒来的林骁,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是盛然端来温水,骂骂咧咧地给他灌下解酒药,又强压着他吃了小半碗清粥。林骁反抗无力,最终在盛然的喋喋不休和监视下,完成了这顿食不知味的早餐。

      “瞧瞧你这鬼样子,”盛然坐在沙发扶手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林骁勉强吞咽,嫌弃地啧了一声,“再这么下去,不用等沈砚舟的鬼魂来找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饿死了。林伯母昨天还打电话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吓得我赶紧说你在健身塑形,结果一照镜子,好嘛,塑成骷髅架子了。”

      林骁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没说话,但终究是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这就对了。”盛然满意地点头,像个监督孩子吃饭的大家长,“从今天起,你的作息时间,我说了算。什么狗屁战时状态,天塌下来也得按时吃饭睡觉!工作狂也要有人道主义精神!”

      接下来的日子,盛然简直像个阴魂不散的影子。早上雷打不动地拽着林骁起床,哪怕他前一晚只睡了两个小时。中午准时出现在林氏,拉着脸把人拖去吃饭,不管林骁有多少个紧急会议等着开。晚上更是严防死守,一到点就夺走林骁手里的文件,关掉电脑,把人从办公室里“绑架”走,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起初几天,林骁极其不习惯,甚至感到烦躁。他习惯了用工作麻痹自己,用疲惫对抗失眠。盛然的强行介入,像是硬生生撕开了他用来包裹伤口的麻木外壳,将血肉模糊的内里暴露出来,让他不得不直面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空虚和尖锐的疼痛。他沉默,抗拒,甚至用更冰冷的眼神和加倍的沉默来武装自己。

      但盛然像一块滚刀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无论林骁甩脸色还是直接无视,他都照样嬉皮笑脸地贴上来,用各种拙劣的玩笑、夸张的吐槽、甚至故意犯蠢来打破办公室压抑的气氛。他会强行拉着林骁去看他根本看不懂的艺术展,去人声鼎沸的夜市吃路边摊,甚至有一次,还生拉硬拽地带他去飙车,在山路上把跑车开到引擎轰鸣,冷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似乎想把所有阴霾都吹走。

      “林骁,你看!”盛然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大喊,指向山下璀璨的、如星河倾泻的城市灯火,“这世界多大!人活着,就不能总盯着脚底下那点烂泥坑!往前看!天大地大,好日子在后头呢!”

      林骁靠在副驾上,任凭狂风吹乱头发,没有说话。但不可否认,那极致的速度和喧嚣,的确短暂地驱散了盘踞在心头的死寂。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那些算计、背叛、死亡和刻骨的疼痛,只是单纯地感受着风的存在,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

      盛然还开始自作主张地“清理”林骁的生活空间。他让人把林骁办公室里所有沈砚舟可能留下的痕迹——一本他看过的书,一张他随手画的草图,甚至一个他可能用过的杯子——都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他把林骁公寓里那些冷色调的、死气沉沉的装饰,换成了暖色调的、充满生机感的植物和摆件。他甚至把林骁的衣柜翻了一遍,把那些深色、沉闷的正装暂时束之高阁,塞进去一堆颜色鲜艳、款式休闲的衣服,逼着林骁穿。

      “你才多大?别整天穿得跟个老学究似的!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盛然一边把一件印着夸张涂鸦的卫衣往林骁身上套,一边振振有词。

      林骁皱着眉头,浑身僵硬,像个人偶一样任由盛然摆布。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亮黄色卫衣、显得格外突兀的自己,第一次觉得有些恍惚。这个人,这个被盛然强行从灰暗角落拖到阳光下的、带着点陌生和不情愿的影子,真的是他林骁吗?

      改变的不仅仅是外在。盛然开始有意无意地,将林骁拉回正常的社会交往圈。他会硬拖着林骁去参加一些无关紧要的聚会,逼着他和以前的朋友打招呼,哪怕林骁全程冷着脸,像个没有感情的应答机器。他会在林骁处理完那些关于“钥匙”计划余孽的、令人窒息的文件后,立刻拉着他打游戏,用最幼稚的方式发泄情绪。

      “输了!林骁你行不行啊!”盛然在游戏机前大呼小叫,故意挑衅。

      林骁面无表情地操纵着角色,下手却一次比一次狠。虚拟世界的厮杀,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也将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暴戾,消耗在了一场场无关紧要的胜负里。

      更多的时候,盛然只是安静地陪着。当林骁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坐在床上,盛然会默不作声地递过一杯温水,然后打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陪他坐到天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或者干脆不说话,只是用沉默的陪伴驱散那无边的黑暗。

      “盛然,”有一次,凌晨三点,林骁又一次失眠,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什么?”正打着哈欠看球赛重播的盛然一愣,转过头看他。

      “为了一个……骗我、利用我、最后还丢下我的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林骁的声音很平静,但盛然听出了那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

      盛然放下遥控器,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也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下,肩膀靠着林骁的肩膀。夜晚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

      “放屁。”盛然说,语气是少见的认真,“林骁,喜欢一个人,不是你的错。被一个人渣骗了,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比你更疯、更惨、也更王八蛋的家伙。”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沈砚舟那小子,他的人生就是一团烂账。他接近你,可能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但后来……我觉得,他可能自己也没搞明白。他那种在泥潭里打滚长大的人,根本不知道正常的感情是什么样。他可能觉得,把你推开,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就是对你好了。蠢透了,也混蛋透了。但你不能因为他蠢,他混蛋,就觉得自己没用。你他妈是林骁!林家未来的掌舵人!多少人指着你吃饭呢!你在这儿为了个死鬼要死要活,你对得起谁?”

      林骁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城市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像破碎的星光。

      “我不是要你忘了他。”盛然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疼,“忘不掉就不忘。但日子总得过。你得把他从你的心尖尖上挪开,挪到别的地方去。疼,我知道。可再疼,也得挪。你不能让一个死人,把你活人的生活都给占了。那多亏啊。”

      林骁的喉咙动了动,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久到盛然以为他又要沉默一整晚,他才极轻、极低地说了一句:“……我知道。”

      知道归知道,做到却很难。心上的伤口,不是几句话就能愈合的。但盛然的陪伴,像一场连绵不绝的细雨,无声地浸润着林骁干涸龟裂的心田。它冲不走痛苦,却可以带走一些尘埃;它填不平深渊,却可以带来一丝生机。

      林骁开始不那么抗拒吃饭了,虽然依旧吃得不多。他开始允许自己每天睡够五个小时,哪怕还是噩梦连连。他开始在盛然拉着他去打球、游泳、甚至去福利院做义工(盛然美其名曰“积德转运”)时,不再完全像个提线木偶。虽然笑容依旧很少,沉默的时间依旧很长,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慢慢有了一点光,不再是纯粹的、死寂的灰暗。

      他开始重新审视那些复仇计划。不再是以一种自毁式的、同归于尽的心态去执行,而是更加冷静、更有策略地进行布局。他利用沈砚舟留下的证据,以及祁寒暗中提供的帮助,有条不紊地清理着“钥匙”计划的余党,斩断其触手,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整顿林家内部可能存在隐患的地方。他开始学着将沈砚舟留下的那份“遗赠”——那些商业布局建议——真正消化吸收,融入林氏的发展战略中。

      有一次,在处理一份与“钥匙”计划关联不大的并购案时,林骁遇到了一个棘手的谈判对手,对方极其难缠。他习惯性地想要寻找一个更高效、更冷酷(甚至不择手段)的解决方案,但念头刚起,脑海中却忽然闪过沈砚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某个深夜的书房里,他们讨论一个类似案例时,沈砚舟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分析后,却说:“不过,林骁哥,有时候最快的路,未必是最好的路。留一线,或许未来是生机。”

      当时的林骁不置可否,现在想来,却别有一番滋味。他最终放弃了那个更激进、风险也更高的方案,选择了更为稳妥、也更费时的策略。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结果却出人意料地圆满,甚至为林氏带来了额外的长期利益。

      站在签完字的会议室落地窗前,林骁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沈砚舟的存在,不仅仅是痛苦、欺骗和伤痕,那些潜移默化的影响,那些被强行灌输的理念和视角,也成了他的一部分,如同跗骨之蛆,又如融于血肉的养分,无法剥离。

      这个认知,让他在一瞬间,感到一种更深的疲惫和……释然。恨一个人,和承认被他深刻地改变过,或许并不矛盾。

      日子一天天过去。爆炸的风波逐渐平息,在沈砚舟留下的、定时启动的“证据链”全面曝光,以及林骁、祁寒等人不遗余力的后续推动下,“钥匙”计划的幕后主使和相关利益链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沈家也元气大伤,沈顾一系更是被彻底清洗。虽然真正的、更深层的阴影或许还未完全消散,但至少表面上,威胁暂时解除了。

      林氏集团在林骁的带领下,平稳渡过了危机,甚至因为处理得当,声望和实力都更上一层楼。他依然是那个冷静、果决、手腕强硬的林总,是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他眼底深处,那抹被烈火焚烧过的荒芜,从未真正褪去,只是被时间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坚硬的冰壳。

      而盛然,依旧是他身边那个最聒噪、也最忠诚的影子。插科打诨,强行拽着他“享受生活”,在他偶尔走神、露出疲态时,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咖啡,或者一个蹩脚的笑话。

      “喂,林骁,周末出海钓鱼去不去?我刚搞了艘新游艇,特带劲!”盛然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大咧咧地宣布。

      林骁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看着盛然那副“不去就是不给面子”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周末有个……”

      “推了推了!”盛然大手一挥,“工作永远做不完!你看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国宝了!出去吹吹海风,晒晒太阳,补补钙,省得未老先衰!”

      最终,林骁还是被盛然半绑架地拖上了那艘崭新的游艇。碧海蓝天,阳光正好。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连日来的疲惫。盛然在甲板上大呼小叫地摆弄着钓竿,林骁则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风景,久违地感到一丝宁静。

      “我说,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吧?”盛然一边挂鱼饵,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伯母上次还问我,你有没有什么……嗯,发展对象。”

      林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盛然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沈砚舟那事儿……对你打击很大。但人总得往前看不是?这世界上好男人好女人多了去了,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还是棵已经……”他及时刹住车,没把“死了”两个字说出口,转而道,“……总之,你得给自己一个机会。慢慢来,不着急。”

      林骁依旧沉默。盛然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圈涟漪,但很快就消失了。他的心,似乎已经荒芜了,再也泛不起任何波澜。或者说,所有的波澜,都已经在那一场大火中,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就在这时,林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祁寒。

      「有进展。关于他母亲的旧事,查到一些线索,可能和‘钥匙’计划的真正起源有关。另,沈家老宅,他以前住过的房间,有东西。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骁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摩挲。海风依旧温柔,阳光依旧明媚,盛然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真切了。

      沈砚舟的母亲……真正的起源……他住过的房间……

      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关于沈砚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冰冷而汹涌。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他以为盛然的陪伴可以填补空缺,他以为只要往前走,就可以把过去远远抛在身后。

      但现在看来,似乎还远远不够。

      那场大火烧掉了很多东西,但也留下了一些无法磨灭的灰烬。而有些灰烬深处,或许还埋藏着未曾熄灭的火星,只等一阵风,便可重新燃起,灼痛心肺。

      林骁缓缓收起手机,看向远方海天相接之处,那里,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线,将天空和大海染成一片壮丽的、燃烧般的金红。

      “盛然,”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回去后,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沈家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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