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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动
黄河水府最深处的璇玑殿,仿佛被投入了另一个时空的维度。
千颗精心遴选、大小一致的东海夜明珠,如同被神明之手点缀于穹顶与四壁,它们散发出的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月华凝练后的清辉,将这座深藏于万丈浊浪之下的宫殿映照得恍如人间白昼,却又比白昼更多了几分梦幻瑰丽,少了几分喧嚣尘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泽灵韵,以及一种……独属于河伯的、带着洪荒气息的威压,只是今日,这份威压被刻意收敛,化作了沉静的背景。
这里本是河伯日常修炼与裁决水族事务的绝对禁地,等闲水族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为博佳人一笑,成了他亲自教导新婚妻子——洛神宓妃,修行水之法则的场所。
殿内原本陈列的狰狞妖兽骸骨与征伐所得的兵器已被收起,换上了由暖玉雕琢的案几与铺着雪鲛绡的坐榻,甚至角落里的琉璃瓶中,还插着几支罕见地能在水下保持鲜活、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幽昙花,那是河伯命人特意从极北冰海寻来的。
河伯执着宓妃的手,引她在一方巨大的、光滑如镜的玄黑色冥石前站定。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带着常年执掌黄河权柄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此刻却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包裹着她微凉纤细的指尖,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宓妃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黄河泥沙的厚重气息与一种冷冽水香的男性味道,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微微后退,却被他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修行之道,在于理解与融合,而非排斥与对抗。”河伯的声音低沉,带着平日里对下属、对诸神都罕见的耐心与细致入微的温柔,他开始了今日的课程,“看仔细了,”他引导着彼此的视线落在交握的手掌前方,“黄河之水虽浊,泥沙俱下,看似粗砺暴烈,不及洛水清雅,然……”
他掌心之中,一股浑厚浊黄的灵力缓缓涌出,如同一条被驯服的微型黄河,在他掌间翻涌奔腾。
那力量充满了野性与未经雕琢的磅礴,但仔细感知,却能发现那翻滚的浊浪中,确实蕴含着一种极其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仿佛能孕育一切,也能承载一切。
“……这浊,并非污秽,而是沉淀了万古岁月与大地精粹的‘厚’。它能滋养万物,能承载千帆,是力量,亦是包容。”
河伯一边解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股力量的强度,生怕一丝一毫的失控会惊扰到身旁的人。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向来力量为尊的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去剖析、去展示自己力量的本质,只为了让她能更好地理解。
“现在,”
他目光转向宓妃,眼神专注,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放得更轻,“你试着将洛水之清,缓缓注入。不必想着压制,试着去感受,去……交织。”
宓妃依言,长睫微垂,敛去眸中清光,凝神静气。
她指尖泛起清冽莹澈的蓝色光泽,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洛水独有的宁静、灵秀与净化之力。
一缕极其纯净、几乎透明的清泉自她指尖沁出,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轻柔地触碰向那团在她感知中依旧充满侵略性的浊浪。
两股属性截然相反、本源迥异的力量甫一相遇,立刻产生了剧烈的排斥与震荡!
清泉在磅礴的浊流中左冲右突,如同闯入蛮荒之地的精灵,显得格格不入,而那浊浪则仿佛被触动了领地意识的凶兽,翻滚咆哮着,展现出其霸道的一面,试图吞噬、同化这缕“异己”的能量。
灵力碰撞带来的细微却尖锐的反噬,如同针尖般刺入经脉,宓妃光洁的额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呼吸也微微一滞。
“别急。”
河伯立即察觉,手腕微微运力,一股更温和、更醇厚,如同陈年酒浆般的神力,带着他独有的气息,稳稳地渡了过去,如同最坚韧的护盾,将她略显紊乱的经脉护住。
他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低沉而缓。
“放松,感受它的韵律。黄河非一味刚猛,亦有潮起潮落的呼吸,有泥沙沉淀的耐心。试着去找到那个节奏,像水草顺应水流,而非礁石对抗浪潮。”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她,里面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有全然的鼓励与引导。
内心深处,他渴望看到她因自己的指引而有所领悟,渴望这种独一无二的、介于师徒与夫妻之间的亲密羁绊,能如同细流般,悄然渗透她心防的缝隙,拉近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
在河伯的耐心引导与神力护持下,宓妃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她不再试图以洛水的“清”去强行净化黄河的“浊”,而是开始真正静下心来,去感知那浊浪翻涌之下,确实存在的、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厚重韵律。
那缕清泉随之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横冲直撞,而是灵巧地一分为二,二化为四,最终化作万千肉眼难辨的纤细水丝,如同最顶级的织女手中那拥有生命的丝线,带着洛水特有的柔韧与灵性,开始在那磅礴而略显混沌的浊流中穿梭、缠绕、编织。
这是一个极其精微的过程,需要施术者对自身神力拥有绝佳的掌控力。
莹蓝色的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脉络,在玄黄色的浊浪中若隐若现,渐渐勾勒出一张疏而不漏、闪烁着清辉的光网。
那浊浪起初还在本能地抗拒、翻滚,但渐渐地,似乎被这种柔韧而有序、不带攻击性的力量所安抚、所梳理,狂暴的气息慢慢平息,变得……温顺起来。
最终,在两人紧密相贴的掌心之上,一道小巧却栩栩如生、散发着奇异和谐气息的水龙凝聚成形!
龙首部分清澈见底,宛如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龙目灵动,闪烁着洛水之精的睿智与清冷;龙身至龙尾则逐渐转为浑厚磅礴的玄黄之色,鳞爪锋利,肌肉贲张,充满了黄河独有的雄浑力量与不羁野性。
清与浊,两种本该相互排斥的力量,此刻却以一种奇妙的、如同阴阳相生般的韵律共同盘旋、交融,散发出一种远超单独一种力量的、圆融和谐的强大气息,仿佛本就是一体。
“成了。”
河伯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与由衷的喜悦。
低笑着,那笑声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带着满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他凝视着宓妃因全神贯注而微微泛红、更显清艳动人的脸颊,指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自然而然地抬起,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鬓角那一缕被细汗濡湿、贴在肌肤上的青丝。
动作温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珍视与迷恋。
“我的宓妃,果然天资过人。” 这声赞叹,发自肺腑,不含丝毫往日的戏谑或算计。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以及那过于亲昵的姿态,让宓妃下意识地微微侧首,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还不习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但或许是初次成功融合神力的些微波澜仍在胸间回荡,或许是方才他全神贯注的引导与护持确实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她难得没有立刻摆出平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冷颜。
宓妃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是轻声回应,声音虽依旧清淡如玉珠落盘,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客套与距离感,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源自真心的认可:
“是水君教得好。”
这声“水君”,听在河伯耳中,宛如天籁。
他心头猛地一热,那股一直被理智强行压抑的情感几乎要决堤。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那清冷的眉眼,挺翘的鼻梁,以及那因为微微喘息而轻启的、如同花瓣般柔嫩的唇……
气氛在那一刻变得粘稠而暧昧。夜明珠的光辉仿佛也柔和了几分,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悸动。
这位黄河水君缓缓地、几乎是带着试探地,向她靠近了一分,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宓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握着的手指尖微微蜷缩,却并没有立刻躲开。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一丝犹豫,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迷惘的默许。
他的唇,最终没有落在她的唇上,而是在她光洁的额间,印下了一个极其轻柔、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吻。
一触即分。
带着无比的珍惜,与一种宣告般的温柔占有。
“累了么?”他声音沙哑了几分,带着克制的情动,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她,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丝反应,“今日便到此为止。我让人准备了北海的雪蛤羹,最是滋养神魂。”
宓妃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指尖那残留的他的温度,让她觉得有些烫人。
她转过身,走向那铺着雪鲛绡的坐榻,背影依旧清雅孤直,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主人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河伯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深、极满足的笑意。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如同春雪消融,虽缓慢,却势不可挡。
他并不急于一时,他有的是耐心,等待这朵清冷的高岭之花,为他彻底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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