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曰

　　周一傍晚，天空的云彩是紫粉色的，像织女编织的布匹。明麒的公寓里，厨房已然是一副“大战”前的景象。灶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色调料碗，切好的葱姜蒜用小碟子分装，主角则是两大盘已经洗净、腌制好的鸡块和肥美的牛蛙。一旁的高压锅里，海带排骨汤正咕嘟咕嘟地唱着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正在做最后准备的明麒眼睛一亮，几乎是瞬间，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赶紧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打开，李演清俊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他应该是刚下班，穿着简约的浅蓝色衬衫和休闲西裤，身上还带着室外微热的空气和一丝淡淡的木质香气。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的小花盆，里面是一株绿意盎然、结满了饱满花苞的栀子花。

　　“演哥，你来啦！”明麒的声音里带着雀跃，眼神亮晶晶的。

　　“嗯，路上看到这花，想着你阳台空着也是空着，添点生气。过几天花开了，会很香。”李演温和地笑着，将花递过去。

　　明麒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客气着：“哎呀，演哥你也太见外了，来吃饭还带什么东西！我这菜第一次做，还不一定有谱呢，万一失败了，你可别笑话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盆栀子花。

　　“怎么会。”李演笑着弯腰换上了明麒为他准备的崭新拖鞋，走进屋内。公寓是开放式布局，他一下子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郁香料味和隐约的辣意，不禁挑眉问道：“看来今天是大阵仗？买了不少辣椒？”

　　明麒宝贝似的把栀子花安置在阳台光照最好的角落，回头应道：“对啊！上次听杜宇念叨，说你其实也喜欢吃辣的，就是前段时间生病忌口。我今晚就想着挑战一下，做个辣子鸡，再来个香辣牛蛙！汤是海带排骨汤，给你解辣的！”

　　李演信步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旁，看着摆得满满当当、却意外有条理的备料，由衷地赞叹：“你这准备工作做得也太齐全了，一看就是下了功夫。”

　　明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自曝其短：“嗨，我就是纸上学徒。我有个毛病，做饭必须得在旁边开着视频教程，一步步跟着来。要是旁边有个人啊，我会变得特别啰嗦，恨不得每隔十秒钟就问一次‘熟了吗？熟了吗？颜色对不对？’”

　　“啊？还有这种操作？”李演确实被这个可爱的“毛病”惊到了，忍不住笑出声，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明麒看着他笑，心里像灌了蜜，但脸上更热了，赶紧说：“演哥，你别在厨房站着了，油烟大。客厅有投影仪，你可以找部电影看看，我这儿估计还得忙活一阵子。”

　　李演却挽起了衬衫袖子，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这儿监工吧。毕竟我这小白鼠的胃也挺宝贵的，得为它负责。你做你的，我顺便偷师学艺，这两个菜我还真没做过。”

　　明麒的心跳因为他的留下和靠近而悄然加速。他强压住内心的欣喜，用力点了点头，声音都明亮了几分：“那行！有演哥你这个高手坐镇，我心里踏实多了！”

　　厨房里灯火通明，抽油烟机发出低沉的轰鸣，与锅中热油欢快的“刺啦”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明麒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看上去架势十足，但微微紧绷的肩线透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演哥，油温……这样够热了吗？”他盯着锅里开始泛起细微波纹的油，有些不确定地回头问站在他侧后方的李演。

　　李演就倚在光滑的中岛台边，保持着一段不会干扰操作却又足以看清细节的礼貌距离。他微微探身观察了一下：“嗯，可以了，先把姜蒜和干辣椒放进去爆香，小心溅油。”

　　“好嘞！”明麒得到指令，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备好的香料倒入锅中。“刺啦”一声，热油遇到水分，瞬间沸腾，香气猛地炸开。明麒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点怂，赶紧上前一步，拿起锅铲笨拙地翻炒起来，动作有点用力过猛。

　　李演看着他如临大敌的背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他能看出明麒是真心想做好这顿饭。他往前走了一小步，声音放得更缓：“火可以稍微调小一点，对，就这样。慢慢炒，把香料的香味都逼出来……对，就是这样，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明麒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握着锅铲的手心微微出汗。他不敢转头，怕泄露自己眼中过于明亮的光彩，只是含糊地应着：“嗯，嗯，知道了演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演落在他侧脸和手臂上的目光，那目光让他浑身发热，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被放慢了，带着一种隐秘的喜悦。他甚至故意放慢了翻炒的速度，只为了能延长这种被李演注视指导着的亲密时光。

　　香料炒出浓郁诱人的香气后，明麒按照手机视频里的步骤，将腌制好的、裹着一层薄薄淀粉的鸡块倒了进去。又是一阵更剧烈的“滋啦”声，白色的水汽蒸腾而上。

　　“现在要快速翻炒，让每块鸡丁都均匀受热，锁住肉汁。”李演在一旁适时提醒，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锅里。

　　“哦哦，好！”明麒连忙用力翻炒，但因为动作不熟练，几块鸡丁差点飞出锅外。他有点窘迫地“哎呀”一声。

　　“没关系，刚开始都这样。”李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似乎看出了明麒的紧张，为了缓解他的情绪，便找些轻松的话题闲聊，“看你备料这么齐全，是不是研究了好久菜谱？”

　　“是啊！”明麒立刻来了精神，一边跟锅里的鸡块“搏斗”，一边忍不住分享，“我看了好几个视频，还做了笔记呢！就怕哪个步骤错了。这个辣子鸡，关键是辣椒要够多，煸炒要到位，还有最后出锅前要烹一点点醋提香……”

　　李演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眼神里是纯粹的温和与欣赏。他觉得这个弟弟真的很可爱，待人真诚，做事也肯下功夫。“很用心了。看来今天我有口福了。”

　　这句简单的夸奖，让明麒心里像炸开了一朵糖做的云，甜得他差点忘记翻动锅铲。他傻笑了一下，幸好锅里的声响掩盖了他过快的心跳。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开始骨感。随着烹饪的深入，明麒“必须有人从旁指导”的毛病开始显现。尤其是做步骤更复杂的香辣牛蛙时，他几乎陷入了循环提问：

　　“演哥，这个蒜瓣要拍碎还是整颗放？”

　　“演哥，豆瓣酱放这么多够了吗？会不会太咸？”

　　“演哥，现在要加水吗？加多少？开水还是冷水？”

　　“演哥，这个颜色对不对？是不是可以放配菜了？”

　　“演哥，你闻闻这个味道，香是香了，但会不会有点糊？”

　　他每隔几十秒就要转过头，用那双带着点茫然和急切的大眼睛望向李演，寻求确认。李演始终极有耐心，一一解答，语气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有时会走上前一步，用手指轻轻点一下锅里的食材，判断生熟，或者凑近闻一下味道，给出建议。每一次他短暂的靠近，都让明麒呼吸一紧，心中窃喜，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但当明麒第三次因为紧张而手抖，差点把一整瓶花椒都倒进锅里时，李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温和地伸出手，轻轻按在明麒握着调料瓶的手腕上。

　　那一瞬间，明麒感觉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从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窜过，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好了，小厨师，花椒再多，我们就只能吃麻子鸡了。”李演的语气带着轻松的调侃，从他手中接过那个摇摇欲坠的调料瓶，放回原位。“剩下的步骤，让我来收尾吧，你在旁边监工，顺便学一下火候的把握，怎么样？”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无比自然，没有丝毫暧昧的意味。明麒心里涌上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被那短暂触碰激起的涟漪。他讷讷地松开手，脸上发烫，乖乖地让出了主厨的位置，小声说：“……好，演哥，还是你来吧，我怕我把这锅好东西糟蹋了。”

　　李演笑着接过了锅铲，系上围裙。一旦他掌勺，整个厨房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刚才的忙乱和不确定消失了。他手腕沉稳，翻炒、调味、掌控火候。

　　明麒靠在料理台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贪婪却又小心翼翼地流连在李演的眉眼、他专注的神情、他利落的动作上。心中那个模糊的、被他刻意忽略已久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像破土而出的春笋，再也无法压制。

　　是的，他喜欢李演。

　　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不是弟弟对兄长的依赖。是心动的感觉，是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独占的渴望。这份感情，在他意识到之前，早已悄然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最后一道菜出锅，香气四溢。李演关掉火，动作利落地将红亮诱人的辣子鸡盛入精美的白瓷盘，转身对明麒笑道：“大功告成，可以开饭了。”

　　他端起那盘凝聚了两人（主要是他）劳动成果的菜肴，转身走向餐厅。

　　明麒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刚刚确认的心动所带来的巨大甜蜜，突然被一股更强烈的悔意所覆盖。

　　他后悔了。

　　他后悔那天在网球场上，为什么那么冲动地出了柜。如果他没有说出那个秘密，现在他就可以理所当然以纯粹兄弟朋友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待在李演身边，可以像杜宇那样自然地勾肩搭背，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李演的照顾和温柔，甚至可以……以朋友的名义，对他更好一点，更靠近一点。

　　可是现在，不行了。李演知道他的性向。他所有的靠近、所有的注视、所有的小心翼翼，都可能被解读出另一层含义。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假装只是兄弟情谊了。他亲手堵死了那条可以最近距离靠近李演的路。

　　“只是兄弟……”明麒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嘴里泛起苦涩。他失去了假装无知、肆意靠近的资格。

　　“明麒？过来吃饭了。”李演在餐厅摆好碗筷，回头叫他，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明麒猛地回神，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来了，演哥！”

　　李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敞开的卧室门，微微蹙了下眉：“哎呀，刚才做饭，你没关卧室的门吧？这下房间里怕是全是这个味道了，晚上睡觉可能会有点呛。”

　　明麒正端着两碗米饭从厨房走过来，闻言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头：“额，光顾着炒菜，没想那么多……没事，一会儿我把空调开大点，再开窗通通风，吹一晚上应该就好了。”

　　他快步走过去，坐在了李演的对面。桌上菜肴色香味俱全，对面坐着让他心动不已的人，这本该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夜晚。可明麒明白，有些东西，从他在网球场说出那句话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这就是我当初装修没做开放式厨房的主要原因。”李演接过米饭，“做点清淡的还好，一旦碰上这种重油重辣爆炒的菜，味道无孔不入，得好几天才能散干净。”

　　明麒在自己位置坐下，夹起一块饱满的牛蛙腿，放到了李演的碗里：“今天这顿饭，最后全靠演哥你力挽狂澜。这第一块，必须你先来尝尝！”

　　李演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莞尔一笑，也没客气，夹起牛蛙咬了一口，细细品尝后，点了点头，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嗯，味道都进去了，火候也刚好，肉质挺嫩。不错，能吃。”

　　“这哪里只是‘还行，能吃’啊！”明麒自己也赶紧尝了一口，立刻睁大眼睛，“这比很多饭店做的都好吃！演哥，你真是第一次做这个菜？这天赋也太让人嫉妒了！”

　　看着明麒亮晶晶的眼神，李演笑着摇摇头：“做菜这事，很多道理是相通的。经常吃，大概记得那个味道，用料和步骤不出大错，味道就差不到哪里去。”

　　“那下次我们试试干锅牛蛙怎么样？感觉那个更香！”明麒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很爱吃牛蛙？”李演随口问道。

　　“那倒也不是，”明麒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特别喜欢干锅牛蛙里面炸得脆脆的土豆片，吸饱了汤汁，比肉都香！”

　　“那你做水煮牛蛙或者馋嘴牛蛙的时候也可以放土豆片，煮得软糯入味，一样很好吃的。”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次就只放了莴笋豆芽什么的，下次一定试试！……不过，”他看了看依然弥漫着油烟味的客厅，叹了口气，“下次还是去演哥你那边做吧，我这‘战场’打扫起来太费劲了。”

　　李演被他懊恼又认真的样子逗乐，温和应允：“行啊，随时欢迎。免得你这一晚上都要伴着辣椒味入眠了。”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明麒因为运动量大，食欲很好，加上心情愉悦，几乎包揽了剩下的菜肴。然而，在最初那块牛蛙之后，他再没有用自己筷子给李演夹过菜。那份刚刚在心里确认的喜欢，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他虽然知道李演的性向，更不敢忘记那晚在楼下看到李演与那个陌生男人之间的亲昵。任何可能越界的举动，他都不敢尝试，生怕连现在这样能一起吃饭、闲聊的朋友关系都失去。

　　饭后，李演习惯性地要帮忙收拾碗筷，明麒连忙拦住他：“别别别！演哥，菜几乎都是你出手拯救的，碗筷绝对不能再让你动了！不然我以后哪还有脸叫你过来吃饭啊？”

　　李演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坚持，温和地笑了笑：“好，那就辛苦你了。”

　　等明麒利索地把厨房收拾干净，碗筷放进洗碗机，擦干净灶台，时间已经不早。李演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告辞。

　　明麒送他到门口。李演换好鞋，推开房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我刚刚看到给苏牧的那份小礼物还在茶几上，他还没过来拿吗？”

　　“哦，他啊，”明麒解释道，“周日他好像有课，暑假也安排了兼职，估计挺忙的。我回头问问他哪天有空，咱们再约。”

　　李演点了点头：“这样啊，好。那我先走了，今天谢谢款待，饭菜很好吃。”

　　“演哥你太客气了，明明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路上小心，再见。”明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

　　“再见。”李演温和地道别。

　　房门轻轻关上，明麒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刚才强装的镇定和自然瞬间消散。他缓缓滑坐到玄关的地毯上，屋里还残留着辣椒的辛香和李演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气息。他环顾着这个刚刚充满两人欢声笑语、此刻却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喜欢。是真的喜欢。

　　那种看到他就会开心，和他说话就会安心，靠近一点就心跳加速的感觉。可这份刚刚明确的心动，却像被一层透明的玻璃罩住了，看得见，却不敢触碰。

　　“哎……”明麒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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