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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生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群英的过去简直就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如果说五叔六娘和程开的早年经历很悲惨,那群英的早年经历就是碰巧把他们所有人最悲惨的那部分加在一起,拼凑出一段受尽苦难的荒唐半生。
群英的母亲于一个无人知晓的冬日诞下群英后,将小小的群英和一封信留在自己弟弟家门前,从此再无音讯。
群英被放在门外不哭也不闹。若不是她的舅舅刚巧出门,群英兴许早就冻死在出生那日。
就像无数个最普通的贫苦人家那样,群英的舅母常常抱怨生活,舅父无能还常常打骂妻儿,两个哥哥姐姐平日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妹妹,群英就这样顶着全家人的不待见默默生活。
这个家最大的好处就是还有个家。
群英七岁那年,天灾本就让家里揭不开锅,结果忽然有一天,村子里还闯进来一群流民。那些流民早就被饥饿逼成恶狼,他们大肆烧杀抢掠,群英全家人除她之外全死在那一天。
仅仅是为保住装在一个漆黑陶缸里的半升米。
群英当时像是往常一般仰躺在被阴面的房顶上躲避家里人的吵闹。忽而听到声音不对,她扒开房顶一处松散的茅草,就在那个半指宽的缝隙里亲眼目睹全家人被杀。
群英那时被吓到身体发麻,一动不能动,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一个被杀死的是她舅母,舅母在死前仰起头,空茫的目光刚好与群英对上,群英不知道那一日舅母到底有没有看到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反正自那之后群英就没有家了。
她一直等到流民全部离开才轻手轻脚从房顶上爬下来。
她走进屋里,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她的亲人们倒在不同的地方。
在房屋正中间的一张四方桌子上,插着一把染血的斧头。斧头的刃有些地方已经卷边,斧柄看上去也很老旧。
群英走上前去,用力将那把斧头拔出来,然后连提带拖着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大的斧头,缓缓走出这间茅草屋。
那日之后群英就开始流浪,风餐露宿,那把斧头对她来说大多时候用处不大,反而拖累更多,但群英从未丢下过它。
后来群英跟随流亡者四处辗转,整整三年。
这三年群英看着与她同路的那些人有的病死、有的饿死、有的路遇意外而死,心中十分羡慕。
为什么她还活着呢?
群英常常这样想,死亡对她而言是未知的美好解脱,她曾经有太多次想要自我了断,但不知为什么最终都还是坚持了下去。
后来一直走到京城附近,据说京城能乞讨到更多东西。事实上这里相对于别处而言也的确更好过一些,于是群英停下脚步,开始在京城外的那条大路边乞讨。久而久之她有了自己专属的一个乞讨位置,但因为那把不离手的斧头,她能得到的施舍总是比别人少。
不过群英并不在意这些,得到的足够果腹就已经比没饭吃强太多。
一日,群英发觉有个鬓角花白,但面容清俊,周身收拾很整洁的黑色文武袖老者似乎已经连着好几天来给她施粥和饼。
这老者每次来什么都不说,只是把一碗清粥和一个大饼放在群英的破碗旁,有时远远看她吃完,有时放下东西直接走人。
就这么送饭连送将近两月,老者终于在一次放下吃食后忍不住,开口对群英说出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句话:“怪我,一直等你主动和我说话,没想到你聋哑。”
随后他用手指了指群英身后的斧头,边比划边问:“小姑娘,你这斧头怎么来的?”
看群英没动静,他又在沙地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抬头看群英,后者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也不识字啊……”老者有些无奈的叹气,“本想着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徒弟跟我走,这下是真没办法……”
“好。”
老者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震惊地抬起头看群英:“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群英:“不然是斧头在回答你吗?”
老者懵然的表情在听到群英这句不咸不淡的嘲讽后,一瞬间喜笑颜开:“有性格!好,那就随我走吧。”
群英伸手拿上自己的斧头,起身跟上老者,两人一同往城郊的山林走去。
群英乞讨的那处,只余一个破碗留在原地。
*
老者名叫葛飘生,是个练武的全才,自己一个人住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一间山上竹屋里。
他见群英与其他流浪者不同,身边斧不离身,又性子稳重,以为她肯定至少是会个一招半式。结果没想到她只是带着这把斧头,实际上什么都不会。
在得知群英根本连怎么挥斧都不知的时候,葛飘生面露难色,群英握着斧头看他一眼:“让你失望了,我现在就走。”
葛飘生连忙拦住她,摆手道:“无碍无碍,不会不妨事,不会反而还更好教呢。或者你想学别的兵器吗?我都能教。”
群英看向自己手中那把斧头,抬头道:“我只想学这个。”
群英顺理成章留在葛飘生的竹屋,自从答应要和他学斧之后,群英的生活里好像就只剩下这一件事。她没日没夜的练,每天不到卯时就把葛飘生叫醒。
葛飘生一度怀疑自己就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回来,一把年纪还不能睡个好觉让他叫苦连天。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练法确实让群英进步飞快,五年过去,群英用斧的技艺已经快要和年迈的葛飘生齐平。
五年时间里,葛飘生其实几次三番试图让群英接触一些别的事物,给她带京城里时兴的吃食、买款式新颖的衣裳、带她去夜游会,但群英好像对练斧之外的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群英在相处之中也有想不通的事,比如一把年纪的葛飘生明明很喜欢热闹,却不知为何只孤身一人在山中竹林隐居。
“快走快走,那可是夜屠葛飘生啊!”
那次群英难得愿意陪着葛飘生一起去京城采买,在一家饭馆刚刚落座,就听得隔壁桌那人留下这么一句窃窃私语,拉上同伴跑了。
群英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葛飘生,但葛飘生面色如常,就像没听见一般。
群英没有问他。可后来群英独自下山的次数多了,便渐渐从人们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葛飘生武功过人,且曾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屠尽一位身世显赫的大人物满门,自那之后江湖得名“夜屠”。
此事历时久远,具体细节早不可察。但世人畏惧他嗜杀成性,故都敬而远之。
群英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之后,依旧没有去问葛飘生。她悠闲坐在窗边竹制的摇椅上,看向窗上那一排竹风铃,又看向无聊到编出来一院子竹筐竹篓、现在已经开始研究怎么做竹刻的葛飘生。
群英不明白,究竟是自己看不透这世道,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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