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惊春

　　顾不惊将准备好的事暂时推迟了，可这事终究还是要做的，左右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他不否认，这其中多少掺杂着他自己的私心，可这点私心实在是太微渺了，占据了不过小小一角。正如谢晨当时说的那般，概率太小了，而且，也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实现都成问题的事去冒险。

　　可当顾不惊提出要留下来照顾孟景春两天时，孟景春当即就摆手拒绝了，说什么都不要。自己现在身上又没伤，手脚俱全的，哪里需要他来照顾。上次胃痛纯纯是意外，现在也好了，并没有严重到需要顾不惊来他家贴身照顾的份吧！

　　但顾不惊充耳不闻般，从乾坤袋中拿出了自己的被褥，跪在一旁认真地铺了起来，只是告诉他：“需要的。”至于为什么需要，却并没有跟他解释。

　　地铺离孟景春的床有一定的距离，并不像在他家时铺得那般近，可能是怕一会被孟景春一股脑给扔出去了。

　　……

　　不是，需要什么?照顾什么啊！孟景春一头雾水地看着顾不惊跪在那里铺地铺，真想从后面给他一脚，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部给扔外面去，把他也撵出去。

　　顾不惊在那里自顾自地弄着，将褥子抖开往地上铺，话题却一下被他跳转了，他说：“小春，如果我做了一件事，但这件事没有经过你的准许，你会生我气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可总觉得这件事要做之前，还是得问问他比较好，万一事成之后，他生气真把自己撵出去了，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怎么办。

　　孟景春只当他是为了跳转话题随便找的一个话头，反问他：“为什么要生你气?”

　　既然这样说了，顾不惊也就默认了，当他不会对这件事生气的。

　　地铺也铺好了，看他这样子是铁了心要在这里住下来了。哎，住就住吧，两人又不是没在一起住过。但是这里是他孟景春的屋子，住进来是得讲规矩的。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走过去对着他屁/股踢了一脚，准备好好给他说道住在这里的规矩。至于规矩到底是什么，具体的他也没想好，想到哪句就说哪句，随时补充。

　　不曾想顾不惊站起身回头看着自己，垂眸不知道看向哪儿，就这样呆愣一会，而后迈步朝着自己逼近，周身气压极低，说不出的怪异。

　　“你，干什么！”孟景春哆嗦着嘴，鼓足勇气对他说道，不就踢了他一脚吗？至于这么生气吗？

　　他觉得顾不惊现在气势太甚，周身冒着一股冷意，每走一步都带着摄人的气魄，硬生生将他逼退到墙上靠着，再无退路。就差一点要撞到头的时候，顾不惊伸手扶住他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护住了。

　　这时候被顾不惊这样触碰头部，感觉完全不一样，孟景春惶恐地看着他，觉得放在后脑勺的那只手下一刻就能顺着脖颈的曲线划至颈部最柔软处，然后将他脖子给扭断。

　　这样的顾不惊太可怕了，他吓得咬住干涩的下唇，战战兢兢地望着他，偏头想躲开。

　　顾不惊却声音沙哑的来了一句，“冒犯了。”

　　而后，他低下头，将唇覆在了自己唇上。

　　虽说这样的举动后，再无任何进一步的侵犯。但孟景春瞬间瞳孔紧缩，惊恐地伸手去推顾不惊的胸膛，本能地去反抗，想将他推开。可顾不惊纹丝不动，还维持着这个令人难堪的动作。

　　而后后脑勺突然一下腾空，他枕在顾不惊臂弯处，他手顺着自己的上臂往下摸索，拉着他小臂往上一拽，扣在墙上压制着，另一只手由于空间狭窄，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很勉强地在缝隙里挣扎，用力去推他。

　　被顾不惊扣押在墙上的那只手，很用力地向外伸展着，想对着他那张脸扇去，让他停止这样的举动。可顾不惊的手就像是挂在墙上的一个镣铐，有足够的空间令他去折腾，也没用力将他困住，但就是逃不出去。手指费劲地向下弯曲，指甲在他掌背上抓出深浅不一的挠痕也没能让他松手。

　　孟景春觉得有一团火将自己烘烤着，烤得脑袋一下就晕乎了，耳朵烧得发烫，脸也染上一层绯红。他本来就生得白皙，这样的绯色在他脸上格外显眼。

　　顾不惊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下形成阴影，情绪晦暗不明地隐在眼底，根本瞧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神情。

　　他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整个人坦坦荡荡地将他吻住，就好像在做一件小事。

　　但这对孟景春来说可不是什么小事啊！这是两个男的在接吻！

　　他守身如玉十九年，竟一朝被人夺去，还是一个男人！

　　不是，他这是几个意思?他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推不动人，孟景春就干脆上脚去踹，抬起一半，正蓄力准备对顾不惊发起进攻的时候，又被他另一只手从腘窝穿过，将筋骨处捏住，彻底地遏制了他的行动。

　　他现在这个姿势怎么也没法动，另一条腿也不能动，只能受制于人。

　　嘴里，缓缓地流进什么，好像有一股暖流流经口腔，经过自己的喉咙，而后向四肢百骸行去。

　　孟景春不懂顾不惊到底想对他做什么，自己刚刚不过踢了他一脚，至于那么生气吗，他这是要把自己处决了？还是说，因为自己知道太多他的事，就比如谢晨写那个书，上面什么恶人榜和那个风月榜……难不成是他在这屋里发现什么东西了！他发现他藏起来的东西了？！

　　那也不能用这么羞辱人的方式置他于死地吧！还不如直接结果他来的痛快。

　　这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可这股暖流给人的感觉，又不太像是要将他杀了灭口。很熟悉，记得上次被渡仙力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没有那么炙热。如果说那次是清晨太阳才出的时候，照得人浑身温煦，那现在就是正午日头正盛，晒得人浑身炙热发慌。

　　孟景春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这股暖流……不对，这股热流在自己的四肢百骸里巡游，游经每一处经络，将自己放在火架上烘烤，他觉得自己要被融化了一样。要不是顾不惊将他抵在墙上，将他架住，他浑身软得能根本站不住，直接就滑在地上坐着了。

　　他好像知道顾不惊这是在做什么了，但相比之下他更希望自己不知道，待会打他一巴掌后也不会觉得理亏。而且他亲了自己，相比之下自己更亏一些吧，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的。

　　如果真像自己猜想的那样，他是在给自己渡仙力的话，那也不需要嘴对嘴啊！不是随便一指，又或者牵一下手就能完成的事吗？怎么这次就要用嘴了！

　　孟景春脑子晕乎乎的，却也觉得这事不对劲，可偏偏又苦于没有证据。

　　等顾不惊的唇离开他的时候，他受制于人的手脚也终于恢复了自由，浑身发软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当即抬袖对着自己的嘴猛擦了好几下，直到擦破了皮才停手。那样子好似良家少年受到了天大的欺辱，但偏偏眼前这人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一脸懵懂不解地看着他。

　　孟景春满脸羞愤地瞪着顾不惊，这人却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就像不理解他这样的做法是何意义，眼神虽略有躲闪，却还是那般真诚。看他唇上被擦破了皮，小口处有些渗血，还想伸手帮他擦拭。

　　是可忍孰不可忍，孟景春看着他这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越看越气，还伸手过来，想干什么？他终于抬起那只酝酿已久的手，对着他脸扇了过去。

　　这人不管做什么都一本正经的，看着就让人火大。

　　不轻不重的一掌落在顾不惊脸上，连个声响都没有，而后孟景春收回手，拿出手帕擦了擦。

　　顾不惊还贪恋着这一掌的余温，头低垂着，抬手将脸颊护住，偷偷抬眼看孟景春将两手细细擦拭。

　　抬起的这只手，手背上长短不一的抓痕交错重叠，一片粉红，上面冒着细密的血点，格外惹眼。孟景春瞧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后，连忙将视线避开。

　　他，这么嫌弃自己吗？很生气吗？

　　那……可不可以，就当做是十一年等待的奖赏呢？

　　仙人命数漫长，可与天齐。十一年对他而言，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可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人生才过了二十载岁月，这十一年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长了，占据了他人生的一半有余。

　　传渡本源仙力的方法确实简单，将本源仙力从本体引出，导至手上经络，注入眉心处，引至灵台，灌注全身即可。

　　不告诉他，擅自独行，是因为孟景春在山上呆了那么久，自己之前为了给他解闷，让他对白玉京多一些了解，特意送过很多书给他看，保不齐其中哪一本里就有对本源仙力的讲解。如果他知道本源仙力是什么，是断然不会接受的，本源仙力在接受过程中，若子体强烈排斥，会严重受损的。

　　可他万不该去看那一眼的，只一眼，他看见孟景春润喉后茶水残留在唇瓣上，水润欲滴，而后他红舌伸出灵巧地将残存的水渍舔掉。他的魂被勾了去，心魄被摄，扰得他心底不得安宁。他想做出一些唐突的事，他情不自禁地想吻上那片唇瓣。

　　就算是仙人，若欲望从心底萌芽滋生后不加以干涉，后果也是会一发不可收拾的，而顾不惊显然没有去抵制欲望的萌生，任由它生长。

　　孟景春将两只手擦干净后，看着捂脸低头的顾不惊就来气，这幅样子和自己相比起来，一时不知道到底是谁更为委屈，火气噌一下升了起来。好在这时桂子从一边窜了出来，解救了顾不惊。

　　孟景春蹲下身抱起桂子，路过顾不惊时还不忘用肩膀狠狠撞他一下。

　　看得出很生气了，应该去解释清楚的。

　　孟景春抱着桂子在前面走，顾不惊尾随其后，捂着脸的那只手已经放下，残留的余温也随风消散了，头还是低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要是孟景春回头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大声吼他一句：“你在这委屈什么，被亲的人是我！”

　　只可惜孟景春走得太决绝了，全程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他现在只觉得脸上躁得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看待顾不惊。

　　他抱着桂子坐在逍遥椅上，顾不惊走近了蹲在一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终于开口说道：“小春，你听我说。”

　　孟景春将身子侧向一边，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只一昧地用手给桂子梳毛，以此压制自己想再给他来一巴掌的冲动。

　　顾不惊声音有些哑了，每个字都好像是精心酝酿后才放出嗓子眼的，声音飘忽不定，看向孟景春的目光却坚定不移，祈求着他能再回头看看自己，“我，我不能保证，自己能随时守在你身边，保护好你。这次蒋子成做局害你，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我并不能保护好你的话，倒不如，让你有能力可以在白玉京上保护好自己。”

　　孟景春梳毛的手微顿一下，而后继续梳毛，桂子舒服得在他怀里直呼噜。

　　“我将本源仙力渡给你，这样，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赴春归也可听你调动，它也会替我保护好你的。”

　　他把话说到这，倒是没有给孟景春继续生气的余地了，扇他的想法倒是没了，另一股火却又上来了。什么也不说，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他总是这样，什么都先想着自己，那他呢？他怎么办？

　　登仙之人，羽化而成，筋骨重塑，本源天成。本源仙力，天生天长，难以再生。而本源仙力强大与否，从登仙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决定了此后修行这条路上是否比旁人艰难。它是一团固定的能量，能减难增，分出去后再难将其修回，是能鉴定修仙者天资如何的判断标准。

　　这样重要的东西，他没有考虑过自己今后仙途如何，没有一点商量就分给了自己。两相博弈之下，虽然被占便宜的是孟景春，可明显是顾不惊更为吃亏。本源仙力从中胜出，让孟景春无力再去追究那个吻的事，他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本源仙力的传渡不是靠嘴。

　　对着顾不惊几番抬手想打下去，最后只能将手落放在扶手上，咬紧牙关无奈地说出：“顾不惊，你混蛋！”这样一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话。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这么轻易给我了？你的仙途不要了吗？你的修为会有损吗？你有问过我吗？我有说过我要吗？”一连串的话语砸向顾不惊，他却只是明眸看向孟景春，开心他终于对自己说话了。

　　只是孟景春说这些，顾不惊都没有做到，他就这样自作主张的，将珍贵之物给了他。

　　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桂子很懂事地从孟景春怀里跳了出去。猫不懂发生了什么，猫不参与人的事，猫要自由，猫要去玩。

　　“嗯，我混蛋。不生气了好吗？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于我无碍。我知道，说出来你就不会要的，可我还是想给你，于是就擅自做主了。”他很认真地回答了孟景春一个又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再也没有将头低垂，选择逃避。

　　孟景春咬咬唇问道：“那能取出来吗？”取出来，是不是还得再亲一次......

　　顾不惊很干脆地回答他：“不能。”打消了他脑海中羞耻的念头。

　　本源仙力就这样在自己体内扎了根，顾不惊也说取不出去，既然已经接受，自己是断然不好再生他气了。现在，一个失了十九年的清白，一个失了不易得来的本源仙力，两样毫不对等的东西竟然诡异地扯平了。

　　孟景春伸手戳着顾不惊脑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顾！不！惊！没有下次了。”

　　顾不惊只是笑，眉眼弯弯的一个人低头傻笑。

　　额头上多了一个红印子，孟景春这下可真没对他手下留情。

　　他不应答，就等同于没有承诺。因为有些事只能瞒着孟景春，不能依着他的意愿来决定。如果无法做到的事，顾不惊不会对孟景春轻易地许下承诺，可一旦对孟景春做下承诺，那不管有多难，顾不惊都一定会做到的。

　　哪怕豁出去这条命，他也不在乎。

　　不生气就好，只要不生气就好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