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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不公
她瑟缩一下,色厉内荏道,“你说谁闹事?害死人还不认?别以为你是仙家弟子我就怕你!你想干什么?你拖着个柜子想干什么?”
“呵,这就是你口中砸死你女儿的衣柜,你这么快就忘了?”
“好啊,你想毁灭证据是不是?你专门去我家偷柜子,想毁了证据!那柜子腿,是不是被你动过了!”
江蓠冷笑,“你怕什么?你不是说是我爹的柜子不好,用了烂木头倒下来的吗?怎么?我把它拖过来,你怕大家发现,那柜腿断茬处,木材都是好的吗?”
妇人嘶声叫唤。“你胡说,你一定是把烂木头锯走了,拿好的地方来骗人!”
“是吗?”江蓠嘲讽一笑,将柜子放倒,拿出那节断掉的柜脚,对准柜子上的裂口,拼缝处竟严丝合缝。
“你们做戏也不做全套,这断裂之处木刺都是新的,裂开的木茬坚硬无比没有一点软烂。这柜脚明显是被人撞断,你还有何话可说!”江蓠接着扫视一圈,大声道,“我确实是天枢院弟子。我爹在外城开木枋,虽常常出入内城,但对伙计、对外人一向自称护卫军家属,从未宣扬过自己仙眷的身份。又谈何以此招摇,欺凌百姓!这柜子分明是被人刻意撞断,证据分明,大家都可以来自己看看。我有没有骗人!”
人群已不再围成一个圈,渐渐有几个胆子大的凑过来细看,其余人也小声议论。
那妇人眼看事情败露,只敢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江蓠继续向前,越过瑟缩的她,轻轻地把潦草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抱起来。
一片白布下,是一张稚嫩的脸庞,有着略微黑黄的皮肤和干裂的嘴唇。枯黄的头发潦草地散在外面,沾满泥土。她的眉间已有轻轻的皱纹,嘴角习惯性得向下撇,小小的脸上竟有愁苦的痕迹。
细瘦的四肢,软软耷拉下来,手上满是粗糙的茧子,没洗干净的指甲里藏着泥巴。衣服上一块块各样颜色的补丁,常年不穿鞋的脚上布满伤痕。
她并不好看,甚至脏脏的很不讨喜。可是,她还这么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这样被随意地杀害,又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周围的所有人都在为她伸冤,为她群情激愤,为她义愤填膺。却没有人在乎,她躺在地上,冷不冷,硬不硬,怕不怕旁边的死老鼠。
一滴,两滴,
接连的泪水滴在女孩的脸上。江离眼前渐渐模糊,无辜之人受无妄之灾,有罪之人却富有四海!世道何其不公!
江离抹去眼泪,扯下那粗糙的白布。脱掉青衣长袍,披在她身上。为她仔细整理好头发,重新束起。
把抱她起来,扫视众人。
众人一时没有任何反应,只呆呆地看她在那动作。
江离冷冷道,“城里最好的棺材铺在哪?”
身后传来那妇人突然高亢的声音,“你!你要把我女儿带去哪?你想要毁尸灭迹是不是??”
“女儿?你有当她是你的女儿?”
那妇人并不认罪,仍哭闹不休,“哪有...哪有你们这种人,害死了我女儿,还敢出来,仗着是天枢院的弟子就能草菅人命?有没有人给我们做主,我苦命的女儿呐。”
四周鸦雀无声,无人应和。夹杂在人群中的托儿眼神游移,互相望去,也不敢开口。
“你收了他们多少钱?你很缺钱吗?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能杀自己的女儿?”
“呃..”
她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像只被抓住脖子待宰的鹅。
身体已经怕地向后退缩,眼神不住游移,却像是被定了禁制的傀儡,抖着嗓子继续嘴硬,“你、你诬赖人,你诬赖人!什么收钱,我没有收谁的钱!你爹做的柜子有问题,做个坏的衣柜,倒下来砸死了我的女儿。你们,你们还我女儿性命!”
江离轻嘲一声,不再与其多言,身后店内的伙计上前来带路。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却突然而至,拦住了她的脚步。
藏在人群里的托儿,立即煽风点火地喊,“大家让让,官府来人了,不能放她走!官老爷一定会主持公道。天底下没有害死人不偿命的道理!”只有几个自己人应和,围观的平民并不吱声,仍默默地让出一条路。
一身青衣道袍在她眼中慢慢放大,竟是元世杰。
他眯起眼睛打量江蓠,细细欣赏她的内疚哀伤愤怒和仇恨。冲她得意一笑,满意地看到她眼中冒出冲天怒火。又略微遗憾地摇头,竟没有害怕和畏惧,还是少了些滋味。
“蓠师妹,真是没想到。你一向谨言慎行,恪守门规。五年前就能把清风录倒背如流!连弟子婚约的条例都记得一清二楚!“元世杰声音突然变大,憎恨又快意地看着她,“怎么如今自己却把门规忘得一干二净?门内弟子与凡人冲突可是大忌,你不会说,不知道吧?”
“呵,我什么时候和他们起冲突了?判案尚要人证和物证。是他们身上有我留下的伤口?还是谁出面说我打他了?”江蓠抬头讥讽道,“你们元家人就是会颠倒黑白,没半点证据就想判我的罪?”
元世杰大笑出声,“哈哈哈,蓠师妹现在还嘴硬。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师妹还记得门规就好,一会儿抓你父亲入狱,师妹可千万不要冲动呀。哈哈哈哈!“
余蔓不知何时也撕掉隐身符现身于此,她抬起倒地的衣柜倒立放置,露出断脚处新鲜的木茬。“世杰师兄,这木柜断裂明显是人为,而非木质老旧或腐朽所致。此事与李伯父无关,为何还要抓他?”
元世杰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又很快掩去,温言细语地耐心解释,“蔓蔓,这可是命案。死者是被衣柜砸到地上不治而亡。被告李大山,身为木枋店老板和木匠,其嫌疑最大,前翻还疑似心虚躲在内城中逃避苦主。
官府是定要收押审问,以免犯人逃脱。蔓蔓,你熟读诗书,这办案流程都是青国律所定,总不能让我为私情而废律法吧。”
余蔓抿嘴,坚持道,“可光从这柜脚断裂处,就能看出木茬锋利坚硬,质地紧实,所用的木材确为上等。更何况掉下来的柜脚外侧有被击掌的痕迹,这很可能是被人以内力折断。李伯父并非嫌犯,为何还要被收押?”
元氏杰深吸口气抑制心中的戾气,轻笑道,“判案确实要讲究人证物证,人命官司乃重案,更要不惜时间精力仔细调查才行。如何能光凭这个断口,就仓促断案?呵呵,余父身为县令,难道就是这样做事的吗?"他终究没能忍住,言语中暗暗讽刺她。
余蔓脸色一白,怔在原地。
江蓠冷哼一声,“蔓蔓,你不用和他多说。他们是有备而来,定要抓我父亲入狱!”
元世杰气自己没忍住迁怒到余蔓,凶狠道,“你既然知道,还不快让开!”
江蓠向他嘲讽一笑,让出路来。
元世杰狐疑地看她一眼,亲自上前抓人。
“大人,您是要来抓我吗?我不是李老板呐…”
嗯???
众人忙向他看去,只见以为是李大山的地方,正站着一个和他衣着相同,身量相仿的伙计。
原来,正在江蓠现身时。李金凤灵光一闪,趁大家都被吸去目光。偷偷靠近,先用静音符止住几位伙计的惊呼,用隐身符将李大山带走。又脱下他的外衣,找个身量相似的穿上,并让其他几位学徒若有若无地围在他周围。如此一来,大家回过神后,只觉李大山似乎还低头站在那儿,实则人早已走了。
“哼!”元世杰明白自己被耍了,怒气冲天举起那伙计就要把他甩在地上!
江蓠突然出声,“看来师兄从来没把门规放在眼里,这就要明知故犯。”
元世杰立即反应过来,生生收回力道,把那人好好放回去。
他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哎,蓠师妹,你果然是心性纯良。也是,一个无法引气的凡人,自然会同情另一个凡人,真是‘同类相怜’啊。”
笑声嘎然而止,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你既如此心善,为何又让他们帮你父亲逃跑?来人!把这些店里的伙计都收押起来!主犯既逃,这些从犯一个也不准放。”
他残忍地冲江蓠一笑,一字一句道,“所有敢帮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随行的衙役们上来恶狠狠地给他们套上刑具,动作凶狠,有人甚至忍不住吃痛出声!
江蓠死死盯着那罪魁祸首,“我也记着你了。终有一日,你们要为今天,要为这无辜丧命的小女孩,付出代价!”
元世杰挑眉,“你以为自己还能引气成功?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出头的机会。”
元世杰转身离开,余蔓忙跟上不让他们对伙计用刑。
围观之人默默散去,那妇人偷偷溜了,竟只留下江蓠抱着女孩的尸身留在原地。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江蓠把衣袍搂紧,不让这肮脏世间再沾染她分毫。
她转身回到店内,关上大门。搜寻一番,找出李大山珍藏的木材。
“刺啦刺啦”“叮当叮当”
空旷的室内,江蓠手裹着布,生疏地裁木料,开榫口。她虽然是木匠的孩子,但从来没做过木活。此时只能自己摸索,磕磕绊绊地制一口棺材。
上好的楠木沉重,她只能一次次地割开手心、胳膊取血去用玉佩中的搬山术。脸色渐渐苍白,玉佩上的红纹已近透明。
再多的付出,再华丽的棺材,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但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减轻那不断啃噬自己良心的愧疚。
雨越下越大,天地寂静,神明默哀。这间小小的木工坊是她一个人的忏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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