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

　　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木质桌面上。沈君如低头小口喝着汤，刻意回避着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顾泽元倒也没急着开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握着水杯。

　　“这里的菜，还合胃口吗？”

　　沈君如舀汤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记得，”顾泽元仿佛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的口味偏好清淡一些，更喜欢食材本身的味道，但对偶尔的甜食又没有抵抗力。”

　　沈君如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收紧。他又来了，这份细心让她心头微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抗拒，他这种无孔不入的渗透感。

　　她放下勺子：“顾泽元，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让我觉得很困扰。”

　　“困扰？”顾泽元微微挑眉，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哪一种困扰？是讨厌我出现在你的店里，还是讨厌我记住了你喜欢吃什么？”

　　他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这让沈君如心头一跳，下意识想避开他的注视。

　　“都有。”她强作镇定，“我不喜欢生活被打扰，更不喜欢被人用这种……仿佛对我了如指掌的方式对待。这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顾泽元轻轻咀嚼着这个词，“沈君如，你真正害怕的，或许是……害怕承认，你的‘困扰’里，掺杂了多少是因为……你还在乎。”

　　他的话像一支利箭，精准地射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沈君如呼吸一窒，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你胡说！”

　　“是吗？”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对我，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就像你刚才，下意识避开了我帮你擦掉嘴角酱汁的手……是因为讨厌，还是因为，怕那一瞬间的接触，会让你想起更多？”

　　沈君如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来了周围几桌客人诧异的目光。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脸颊瞬间烧得更厉害。

　　“我……我去洗手间。”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只想尽快离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视线。

　　顾泽元没有阻拦，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优雅地执起水杯，抿了一口，眼底的笑意加深。

　　洗手间里，沈君如用冷水拍了拍滚烫的脸颊，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慌乱、面若桃花的自己，感到一阵陌生和心惊。

　　他说对了。

　　她确实害怕。害怕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那种不受控制的、被他轻易牵引的情绪。

　　那个所谓的“灵魂核心”，真的存在吗？而她，真的能逃开吗？

　　看着镜中的自己，沈君如第一次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动摇。

　　沈君如在洗手间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脸颊的温度降下去，心跳也恢复了平稳，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走了出来。她告诉自己，必须更冷静、更坚定地应对他。

　　回到座位时，她发现顾泽元已经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正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拭着修长的手指，仿佛刚才那场让她方寸大乱的对话从未发生。他甚至体贴地将一道她喜欢的清炒时蔬往她面前推了推。

　　“尝尝这个，火候刚好。”他语气自然，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正在共进晚餐的伴侣。

　　沈君如沉默地坐下，没有动筷。她看着他，试图从他从容不迫的表象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顾泽元，”她开口，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就算我接受你那个关于‘灵魂核心’的说法，请注意，只是‘就算’，那也不代表我必须接受你，接受你所谓的‘追求’。灵魂是灵魂，意愿是意愿。我现在，此刻，作为沈君如的意愿是，希望拥有平静普通的生活。”

　　“当然，”他放下毛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情是难得的认真，“我尊重你的意愿。我从未想过要强行扭曲你的意志，那是亵渎。”他话锋一转，带着他特有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狡黠，“但追求，表达我的诚意和存在，也是我的意愿和权利。你可以拒绝我的靠近，但不能阻止我想要靠近的心。”

　　他微微倾身，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迷人的光影：“而且，君如，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所谓的‘平静普通’，就是你现在这样的生活？或许，真正的平静，来自于与真实的自我和解，而非一味地压抑和逃避？”

　　他又在试图动摇她！沈君如感到一阵无力，他的话语总是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让她所有的拳头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哲学问题了。”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至少现在不想。”

　　“好，那就不讨论。”顾泽元指了指她面前的菜肴，“菜要凉了，先吃饭。吵架也好，辩论也罢，总得有力气才行。”

　　夜色深沉，顾泽元将沈君如送回家后，来到了城市之巅的露天酒吧，这里仿佛悬浮于星海之中。顾泽元凭栏而立，俯瞰脚下凡尘的万家灯火，手中水晶杯里的金色酒液，映着天上冷月。

　　他没有回头，却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淡然开口：“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这里的视野，配得上你我的身份。”

　　空气微微波动，周家明的身影如同从水墨中析出，悄然出现在他身侧。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宠物医生，尽管穿着现代的服饰，但周身散发出的，是一种历经万古、手握权柄的沉凝气度。他目光同样投向远方，语气平淡无波：“泽元神君，你还是这般喜欢高高在上。”

　　“高处，”顾泽元轻笑，抿了一口酒，“才能看清一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

　　周家明终于侧头看他：“魑魅魍魉？不要对我带有这么大的敌意。造成万年前那个结果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周家明，或者说，玄煜神尊，语气平淡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他向前一步，与顾泽元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脚下那片璀璨而脆弱的凡世灯火。

　　“我们都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了她的对立面。”玄煜的声音是近乎冷酷的平静，“你，用沉默和不理解，将她推开。而我……”

　　他微微停顿，侧头看向顾泽元，“用自以为是的‘保护’，将她逼上了绝路。从结果来看，我们谁又比谁，更高尚呢？”

　　“自以为是的‘保护’？”顾泽元嗤笑一声，“玄煜，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言辞。你我都清楚，你一直觊觎她灵魂深处那份沟通万灵、统御万物之力。上古你巧言令色，令她背上背叛者的罪名，险些令她神魂俱灭，这笔账，我可一直记着。”

　　“泽元神君，这就是你不对了，明明是她自己不听劝阻执意要跟魔族往来！你怎么非要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呢？再说了，当初，若非你横加阻拦，我早已引导她将那份力量归于正途，何至于让她堕入轮回，力量沉寂万载！”

　　“归于你的‘正途’？”顾泽元嘴角冷笑道，“将天地间最纯粹自由的御灵之力，变成你争权夺利的工具？玄煜，你我都活了无尽岁月，这等冠冕堂皇的话，留着骗那些无知小神吧。”

　　玄煜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没有在“动机”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短暂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顾泽元趁势逼近一步：

　　“而你，现在在她身边，扮演着一个温良无害的宠物医生，又是想做什么？”顾泽元的声音冷了下来，“故技重施？还是觉得，万年的轮回，已经磨平了她的棱角，可以任由你摆布了？”

　　玄煜轻轻摇头，带着点怜悯，又像是自嘲。
　　“泽元，你还是老样子。眼里只有非黑即白的对抗。我若真想对她不利，何必等到现在？又何必，用这种最耗费心神的方式，变成凡人停留在她身边？”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我只是想看看，历经轮回，褪去神格，仅凭着她灵魂深处那份不变的赤诚，她能走出一条怎样的路。这条路上，或许……也需要一些不同的‘助力’。”

　　“不同的助力？”顾泽元嗤笑，“来自你，玄煜神尊的助力？恐怕她承受不起。”

　　“此一时，彼一时。”玄煜终于转过身，正对着顾泽元，“新的风暴将至，其规模远超你我想象。你固守一隅，执着于私人恩怨，只会将她和你想要保护的这个世界，一同葬送。”

　　他向前微倾，周身散发出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认清你的位置，泽元。有时候，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你一直注视着的‘敌人’。”

　　说完，他不等顾泽元回应，身影便如同他来时一般，悄然淡化，融入了夜色与灯火的交界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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