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三十一章 “看二位……气度不凡，不似红尘俗人。若不嫌弃……我给二位讲个故事？”

　　褚珩禺疆从葬古原紧赶慢赶，还是迟来一步。

　　晏书端坐中央，地上躺着一具已经死透的巫咸，一具将死未死痛苦蠕动的萧凛，和一地白崇渊的人体结构碎片。

　　他们只不过去九重天查阅了旧籍，又去葬古原探寻了古战场。虽说天上一日，地上可能一年，时间流速不一，但短短时间内，地上竟发生如此翻天覆地、血流成河的惨剧，依然让见多识广的两人感到深深的震惊。

　　短短几日，这雄踞辽东的青梧萧氏，竟真的步了百年前青云门晏氏与滟澜山萧氏的后尘，满门上下，几乎无一生还！

　　褚珩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与强烈的挫败感。在他这一代天神的眼皮底下，竟发生如此惨绝人寰的灭族惨祸，而他却未能及时阻止！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冰冷刺骨，不似人声，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场中唯一站立着的人：
　　“这位……兄台。”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前这一切，你是否该给个解释？”

　　他们二人并未见过如今的青梧萧氏家主“萧自牧”，但刚刚在葬古原，他们才见过真正滟澜山家主萧自牧的遗骸，那是一位气度雍容、骨骼清奇的一代宗师。

　　而眼前这人，身形佝偻瘦小，骨瘦如柴，面容苍老枯槁，眼中死气沉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郁的死气，没有半分名门正派掌门应有的气度，反倒更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徘徊人间只为索命的伥鬼。

　　“我乃……青云门弟子，晏书。”那形如伥鬼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褚珩强压怒火，再次质问。

　　“是。”

　　“为何？”

　　“因为……”晏书的声音飘忽了一下，带着一种空洞的执念。

　　“一个故人。”

　　褚珩正欲追问那故人是谁，却听晏书再次开口，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褚珩与禺疆：

　　“看二位……气度不凡，不似红尘俗人。若不嫌弃……我给二位讲个故事？”

　　*****

　　于是，褚珩禺疆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晏书的人，讲了另一个名为晏书的人的故事——

　　“千年之前，青梧山上的门派还叫青云门，家主姓晏，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晏书的声音沙哑而遥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然而，一派繁盛之下，却隐藏着一件令人绝望的怪事——所有受黄金树恩泽的年轻一代弟子，皆会在二十岁之前离奇夭亡，无人能够幸免。”

　　“当时，门下有一名弟子，也叫晏书。”他提到自己的名字时，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他也受黄金树恩泽，眼看着二十岁生辰将近，内心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其他同门大多慨然，认为二十岁便能傲视同辈，已然活够，常说‘死便死了，承受黄金树恩泽，如今还回去，亦是因果’。但晏书不同……”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掺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
　　“他家中尚有一位老母亲。当年，母亲为了送他上山，花光了所有积蓄，熬坏了腿脚。每次他回家，看到母亲那充满自豪与期盼的眼神，他的心就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他在外或许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子，但在母亲心中，他已是顶天立地的骄傲。他……不能死。”

　　“后来，黄金树异常的消息不慎传了出去。一直觊觎青梧山灵脉的巫族，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企图从内部瓦解青云门。他们将目标放在了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弟子——晏书的师兄，晏怀素身上。”

　　晏书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个光风霁月的身影：
　　“然而，怀素师兄心志何其坚定，直接将巫族使者打了回去，怒斥：‘宵小之徒，也敢染指我青梧山！’”

　　“晏书得知此事后，心中却燃起了一丝不该有的希望。他悄悄去找怀素师兄，从旁打听，得知巫族提出的条件，竟是能帮助打破黄金树的诅咒。他竟鬼迷心窍，去劝说怀素师兄，不妨……试一试巫族的办法。”

　　他的语气带上了深深的自责：
　　“怀素师兄当即严厉地警告了他，那双清正的眼眸看着他，字字铿锵：‘君子不怕死，但要死得其所！与邪魔外道合作，纵然偷生，亦是耻辱！’”

　　“然而，晏书对死亡的恐惧，已然压倒了一切。”晏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背着怀素师兄，主动寻到了巫族，选择了与虎谋皮。可巫族给出的所谓‘方法’，竟是……彻底毁灭黄金树。”

　　“他们让晏书往黄金树上放一些‘小虫子’。”他发出一声苦涩至极的嗤笑，“那些哪里是普通的虫子？那是能啃噬灵脉本源、阴毒无比的噬灵虫！他暗中行事，让这些虫子日夜不停地啃食着黄金树的根基。”

　　“此举，最终还是被心思细腻、时常在树下修炼的怀素师兄发现了。”讲到此处，晏书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师兄当场震怒，要清理门户。晏书吓得魂飞魄散，声泪俱下地跪地哀求，求师兄念在同门之谊，饶他一命。”

　　“可怀素师兄心如明镜，立场无比坚定，誓要诛杀此獠，维护宗门清净。”

　　晏书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绝望而扭曲的时刻：
　　“那一刻，晏书心中涌起的不是悔改，而是无尽的怨恨——我费尽心机，只不过是想活命！你却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给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被逼到绝境的晏书，狠下心来与怀素师兄动了手。更让怀素师兄震惊的是，他这位向来资质平平的师弟，使用的竟全然不是本门功法，而是诡异阴毒的巫蛊秘法！师兄心怀正气，对此等邪术了解不深，一着不慎，被一股刁钻的巫蛊之力侵入心脉，瞬间重创，倒地濒死。”

　　“看着奄奄一息的怀素，晏书慌了。他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师兄！我本不欲杀你……我只想活命啊！’”

　　“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杀手。”晏书的声音变得空洞，“最后，他用巫族所授的秘法，将昏迷濒死的怀素师兄的魂魄与生机，封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柄佩剑之中。然后，他趁着夜色，偷偷将这柄藏着他师兄的剑，埋进了青云门的祖坟。”

　　“某一日，就在晏书战战兢兢，将噬灵虫一点点放入黄金树时……北辰仙师……来了。”

　　“晏书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收敛所有邪气，立刻装作正在专心为黄金树捉虫的样子。”

　　“那位北辰仙师并未察觉异常，甚至伸手亲自探查了黄金树的情况。他告诉晏书，问题并非出在什么诅咒，而是青云门的核心功法《青梧引诀》在千年传承中出现了细微偏差，导致与黄金树的共生循环被打破。黄金树得不到功法反馈，法则失衡，才反向汲取了年轻弟子的生命精华。”

　　“至于那些噬灵虫，仙师只是随手一挥，便尽数化为飞灰。他语气随意却带着警示，说是有‘异族’看上了此地，让青云门小心被偷家。”

　　“晏书当时心里冷汗直流，生怕他深究下去，会发现他身上的巫族气息。但面上只能装作恍然大悟、千恩万谢的样子，赶紧将这位神通广大的仙师引见给门内大长老。”

　　“仙师被奉为上宾，他饮了茶，并亲自出手纠正了那出现偏差的功法，从根本上解决了年轻弟子早夭的隐患。临行前，他再次郑重告诫，有异族对黄金树图谋不轨，需严加防范。随后便飘然离去。”

　　“为了感谢仙师大恩，青云门特意在演武广场，为仙师雕刻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以志纪念。”

　　“然而，好景不长。”晏书的声音沉了下去，“青云门年轻一代的大师兄，晏怀素，突然失踪。宗门彻查此事，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了平日与怀素形影不离的晏书身上。”

　　“他身上的巫蛊之气，虽极力隐藏，却总有蛛丝马迹可循，这引起了长老们的警觉。”

　　“更糟糕的是，他的功法根基已被巫蛊之力侵蚀。尽管北辰仙师已纠正了《青梧引诀》，他却不敢再修炼！他害怕一旦运功，那清正的灵力之下，会突然冒出狰狞恶心的蛊虫。”

　　“那时的晏书，其实已经后悔了。”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挣扎，“但巫族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着他，威逼利诱。而同门的怀疑与调查，步步紧逼，让他寝食难安。”

　　晏书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绝望：“他想起山脚下，那日日夜夜盼着他回家的老母亲……他得活着，不是吗？他必须活着！”

　　“在巫族与同门的双重挤压下，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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