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仙路

　　休养妥当，叶青将一应事务再次托付给闲云，并去呼师兄处报备后，便轻装简从，动身前往晋国，执行招收新弟子的宗门任务。

　　此次招新，她并非孤身一人。按照惯例，有两名练气期的外门弟子随行听用，负责处理一些跑腿、记录、维持秩序等杂事。宗门对各处驻地划分了明确的招收区域，叶青要负责的便是晋国东北境接壤的几座大城及周边城镇。因范围固定，流程成熟，人手也算充足，只要按部就班，确实算得上是个闲差。

　　“先去北源城。”叶青对两名练气弟子吩咐道。北源城是晋国北境的重镇，毗邻梁国，商旅往来频繁，消息相对灵通，人口基数也大，应该是个不错的起点。
　　“是，师叔。”两名弟子恭敬应道。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三人抵达了北源城。此城不愧为边境重镇，城墙高耸，以巨大的青黑石块垒砌，透着特有的硬朗与肃杀之气。城门口车水马龙，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其中不乏一些气息不弱的武者，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少数低阶修士的身影。

　　晋国北面，便是梁国。一个在周边诸国中都声名赫赫的底蕴深厚的强国，历史悠久，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远非近年来才依靠武力扩张起来的晋国可比。而梁国修仙界的代表，便是名头响当当的北墨宗，乃是梁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宗，并非易于之辈。

　　在这等边境大城招新，首先便绕不开此地的话事人城主。按照惯例，修仙宗门在凡俗城镇行事，必须与当地官方势力打交道，获得其支持与配合，方能顺利展开。

　　“走吧，我们先去拜会一下这位北源城的城主。”叶青收敛气息，带着两名弟子直奔城主府方向去。

　　北源城的城主府邸算得上气派，朱门高墙，隐隐透着一股俗气。接见叶青的城主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面皮白净，留着两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据传言，他本人并无甚才能，完全是靠着祖上的余荫才承袭了这个官位。

　　见到叶青三人，这位胖城主立刻堆起了满脸热情的笑容：“哎呀，不知青玄宗仙师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城主堆起满脸笑容，快步迎了上来，态度热情得有些过分，“下官彭彦郎。仙师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上座，看茶。”一双小眼睛却不住地在叶青和两名弟子身上打量。

　　叶青保持着筑基修士应有的淡然与距离感，微微颔首：“彭城主客气了。贫道叶青，奉宗门之命，前来北源城设点招收弟子，届时还需城主行个方便，提供一处场地，并协助告知城中百姓。”

　　“好说，好说。”彭彦郎拍着胸脯，满口答应，“能为青玄宗效劳，是下官的荣幸，更是北源城百姓的造化，场地您随便挑。”

　　他话锋一转，装作无甚大事，眼神有些闪烁地瞟了瞟叶青，压低了些声音道：“只是...仙长您有所不知啊。就在月余前，贵宗...呃，或许是其他仙长？已经来招收过一轮资质上佳的苗子了。如今这城中，只怕...合乎要求的适龄孩童，已然不多了。”

　　此言一出，叶青身后两名练气弟子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宗门招收弟子有固定章程和时间，各驻地划分区域也是明确的，怎会有人提前来此招新？这不合规矩。

　　叶青闻言，心中亦是猛地一沉。月前？她并未接到宗门有其他队伍提前来此招新的消息。而且，各区域的招新时间都是规划好的，不存在这种情况。除非...她想到了北面那名头响亮的北墨宗。

　　难道是北墨宗的人，越界到晋国来招收弟子了？而这位彭城主，似乎有意在隐瞒或淡化这一点，或者是在试探。看来传言不可信啊。

　　叶青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拨弄了一下浮叶，语气平淡：“哦？竟有此事。无妨，我宗招收弟子，首重缘法。即便资质稍逊，若有向道之心，亦可一试。便有劳城主按计划安排吧。”

　　叶青说得倒是实话。青玄宗虽说在修仙界名头响亮，但在凡俗中却极其低调，甚至连招收弟子，也从不刻意显露仙家派头，往往只以普通道教流派的名义，招收有缘的弟子，测试灵根也多在私下进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是是是，下官明白，这就去办。”彭城主见叶青并不在意，连忙应承下去。

　　果然，到了招新当日，在北源城中心广场设下的招新点，尽管大肆宣传了一番，只稀稀拉拉来了不多的人，大多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或是家中实在困难的来碰运气的。围观者倒是不少，多是看热闹的。

　　所幸，测试之下，还真发现了两三个拥有灵根的孩子，也算不虚此行。

　　就在测试接近尾声时，叶青敏锐地察觉到，在围观人群的外围，出现了两位身穿黑色道服，双手抱臂并面无表情的修士。他们气息沉稳，皆是筑基期修为，道袍上绣着淡淡的山峦与楼阁交织纹路。

　　叶青并未露出异色，主动走上前去，隔着熙攘的人群，对着那两位北墨宗修士，平静地遥遥拱手一礼，姿态不卑不亢。那两位北墨宗修士见状，互相对视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还算给面子地微微颔首还礼，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接下来的行程，叶青带着弟子们沿着划定的区域一路向南。果然，越是往南走，远离梁国边境，北墨宗的影响力就越弱，前来检测的人稍稍多了一些，也偶尔能发现一两个资质还算不错的弟子。

　　面对这种情况，叶青心中并无多少挫败感，反而十分清醒，这不是她一个小小筑基修士能操心或改变的。地缘博弈，宗门势力划分，自有宗门高层去权衡。她此行职责，便是如实招录，并将沿途遇到的实际情况，回宗后据实上报即可。

　　这天，招新的队伍来到了一个名为清水镇的地方。此镇不大，显得颇为凋敝，前来围观的百姓不少，但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与其他镇子相同几乎不见青壮男丁，都被征发服徭役去了。

　　就在招新即将结束时，一个身影吸引了叶青的注意。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子瘦瘦小小的，躲在人群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望着那块测灵石，紧紧抿着嘴唇，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太像十年前的她了。

　　叶青脸上的淡然神色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她对着那小姑娘，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朝她轻轻招了招手，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轻柔：“小姑娘，别怕。过来试试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一步步挪了过来，颤抖着将手放在测灵石上。片刻，石头泛起了稳定的光芒。叶青脸上刚露出欣慰的笑容，正准备开口。

　　“死丫头，谁让你来的，还不快跟我回去。” 一个面色焦黄瘦弱的妇人猛地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狠狠拽住小姑娘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要将她拖走，力道之大，让小姑娘一个趔趄。

　　“娘...我...我想...”小姑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挣扎着回头，求助般地望向叶青。

　　叶青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修仙界中，女修本就稀少。
　　或许，对于这样贫困的家庭而言，一个女孩，意味着是能够帮衬家务的劳动力，未来更是能通过嫁人换取一笔彩礼。让她斩断凡俗，对家庭而言，是巨大的损失。还有，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从小被灌输的便是顺从与牺牲，很少有机会问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是叶青在那女孩眼中，看到了不甘。她便记住了那对母女离开的方向。

　　夜晚，叶青悄然出现在了镇子边缘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外。屋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和妇人的责骂。

　　“哭什么哭，女孩子家家的，心别那么大，老老实实嫁人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娘...我，我想去...”
　　“想都别想，隔壁镇张屠户家已经托人来说亲了，聘礼都够你弟弟娶媳妇了。”

　　叶青静立窗外，心中暗想：“若她自己也割舍不掉这凡俗牵绊，那...也无需我出手了。仙路艰难，强求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原本细碎的争吵和哭泣声渐渐停歇。又过了一会儿，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个小小干瘪的包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一抬头，便看到了在月光下静立的叶青。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带着哭腔，又充满期盼地小声喊道：“道长...我，我跟您走。我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求您带我走。”

　　叶青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微弹，一道无形的灵力包裹着几块她早年留在身边于修行无用的金银，悄无声息地送入屋内。

　　随即，叶青看着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我们走吧。”

　　女孩吃惊地看着叶青那神乎其技的施法，随即用力点头，将手放入叶青掌心，紧紧握住。

　　叶青不再多言，袖袍一拂，已是施展遁法，化作一道清风，带着女孩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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