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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如何啊，老夫让你窥见的这番未来光景，可还满意？”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语气不急不缓，甚是从容。
这一次场景变换后，尹凌被某种力量禁锢，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唐芜双眼失焦地软倒在地，被梁炎一脚踩在左肘的伤口，绣有天璇印记的药布底下渗出一抹刺目的红。
尹凌没有对苍老的声音做出任何回应。
他像被巨蟒绞首的困兽，每一寸肌肉都在与无形的枷锁角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脖颈青筋暴起，喉间压抑的嘶吼化作一声闷哼，仿佛要将胸腔里的空气都挤成碎片。
一股无比炽烈的太阳之火裹着浅金色的雷霆从体表涌出，似乎要将无形的禁锢和自身一同劈个粉碎。
苍老的声音有些汗颜：“都已知晓这是幻境，还这么较真作甚？”
尹凌就像聋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怒火中烧的双眸里，只有那个正做着人渣行径的渣滓。
他叹息一声，正要解开禁锢，虚空中却先一步传来碎裂之声。
太阳之火将周围的空间整块烧塌，透出一片虚无的纯白，挣脱束缚的尹凌如同燃着烈火的箭簇，撕风穿云，飞射而出，破空之声被甩在身后，直到他撞入那处院落，被踏过的地面才察觉自己该在劲力之下层层断裂，碎石飞溅，原地朽陷出一个足有一丈的深坑。
转瞬即逝的前冲中，他将神识强行侵入手套，暂代芥子须弥法，硬是从中抽出一把横刀。
一刀喂进梁炎咽喉。
借着未消的余势，继续用刀顶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双双撞上院墙，蛛网般的裂痕在加固过的院墙上不断蔓延，摇晃着勉强没有坍圮。
他来的太快，以至于梁炎直到断气都没反应过来他被人扎穿了喉咙。
凡铁打造的横刀承受不住这种力道，寸寸碎裂，这些碎片又被浅金色雷霆牵引，如暗器般一个个扎进梁炎的身体里，带着血花透体而出。
尹凌捂着颤抖的右手，大口喘气。
确认梁炎已死，他拖着发力过度的双腿转身，轻轻抱起失去意识的唐芜，拔掉扎在她伤口上的毒针，顿了顿，伸手抚去溅上她脸颊的血迹。
停顿片刻，又将温热的手心贴住她左手冰凉的断口，隔着包扎，依旧能摸到狰狞的骨茬。
尹凌不禁嘲笑自己，即使知道是幻境，面对这张脸，还是心神不宁。
皮肤毫无血色的唐芜像个小瓷人，好像稍稍用点力就能让她碎成一地瓷片。
不过比起他熟识的那个，眼前这个被别人暗算后，脸上还会留着愤懑神色的唐芜，反倒更加符合她该有的年龄。
“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能自行挣脱蜃楼的禁锢，不愧是天灵根。”苍老的声音发出满意的笑声，依旧如影随形。
听见他说话，尹凌瞬间冷了神色：“你把我困住有什么意义，梁暑又不在这里。”
“梁暑？”老者明显一愣，有些无奈，“搞了半天，你还没明白我是谁。”
不是分家搞的鬼？
尹凌眯起眼睛，思索片刻，突然在身上四处摸索，最后从裤袋里摸出样东西。
一枚材质温润的玄色戒指。
大伯收拾进包裹的传家宝，曾经特地叮嘱他要贴身带着。
戒指里的老者哈哈大笑：“对了，对了，这就是我。”
尹凌手一扬，把戒指扔出去老远。
“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经得起你这么丢！”玄色戒指飞到半道，自行飘浮起来，慢悠悠地回到了尹凌的面前，“小子，可愿拜我为师？”
抱住没有意识的唐芜往后退了半步，尹凌保持着便于发力的蹲姿，眼睛里依旧只有警惕：“我已经有师父了。”
“你说吴化玄那个小家伙？”戒指得意地抖了抖，“他能教你什么，那个漏洞百出的北斗心诀，还是他自己的自然大道？”
吴老作为天枢楼主，少说已有五百余岁，却被戒指里的东西叫做小家伙，他自己又是什么老怪物？
尹凌暗暗扣住了手套中的另一把刀。
“这么久才被唤醒，错过了筑基，让我看看你现在修的是啥……”老者笑呵呵地控制戒指悬于他面前，飘着飘着，突然大惊失色，“太阳真经，你哪来的？！”
尹凌冷冷地回答：“还是先说说，你是哪来的吧。”
“好吧，真服了你个信不了人的小子。” 戒指上下摇晃，似乎正颇为嫌弃地打量尹凌。
老者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头说起： “你，老家不是隐麟山的吗，我的本体就被封印在那里。”
他打了个响指，场景瞬息变换，回到了万山苍翠之中。
尹凌下意识抱紧怀中人，环顾四周：“原来山中雾气是你干的。”
戒指有些奇怪地贴近唐芜，却被尹凌挥手打开，他只好离得远些，继续解释：“为了自救的无奈之举罢了，可惜，雾里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废物，大多连第一层封印都见不到，就死在外面了，偶尔有几个进来的，也被太过复杂的阵法爆掉了神识。”
玄色戒指静止半空，幽幽一声长叹似从九天而下：“千年百年，未有一人可以助我脱困。”
叹完气，老者飞快收拾心情，听起来对自己的计划很有自信：“所以我学聪明了，与其指望天降大才，不如自己从头培养一个，所以我就搓了个戒指，把自己的一部分神识放进去，等待有缘人让我倾囊相授。”
尹凌嘴角抽搐：“你丢个戒指出来等人捡，和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
“此言差矣。”戒指轻飘飘地左右摇晃，“天衍之术我若是自称世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叫算到你会出现。再说，多等十年百年对我来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牛吹这么大。尹凌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想起轻松破解双目锁龙阵的唐芜，也不知道这来路不明的戒指与她相比如何。
想归想，他面上还是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谦逊笑容：“那敢问老先生，被封印前是什么修为？”
老者对自己的修为有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哼，只要过了三灾，我便是天下第一。”
这下尹凌是真有点惊讶：“三灾？三灾九难十劫，你是渡劫期？”
“淡定淡定，三灾未过，还没到渡劫。”老者很满意尹凌的惊讶，假惺惺地谦虚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怪异，“不对，你怎么知道渡劫，连我都是走到大乘尽头，才发现向上还有境界！”
尹凌也头晕，他是真没想到与扫盲教学同时了解的知识，会是这么吓人的玩意。
唐某人！这种等级的修行秘辛你就这么直接告诉嘛！
“怪不得你对我的收徒邀约不屑一顾，原来是早有高人指点。”老者似乎给自己找到个台阶，语气变得有些凝重，“那你要如何才愿意做我徒弟？”
心中一动，尹凌下意识低头望向怀中人。
如果他想帮得上唐芜，就不能一直跟在她身后。
而这个戒指里的老爷爷如果没有撒谎，他被封印前是半步渡劫期的话，也算是个厉害人物，说不定能教他不少东西。
“行了，别看了别看了，知道你想救这个情妹妹。”老者捏着鼻子嫌弃，“不拜师也行，我们交换，公平交易，我会竭尽所能教导你修行，等你到了化神，再去帮我解开封印。”
“什么情妹妹！”尹凌猛地抬头反驳，一丝绯红偷偷爬上耳尖，“刚醒的老头少乱说话！”
“嘿！你小子叫谁老头呢！”老者语气不悦地上扬，“我可警告你，你先前被时空乱流甩到了蜃楼的蜃气之中，陷入过往幻境，是我，是我被你的情绪唤醒之后，逮住了这只蜃楼，让你一窥未来的景象，现在你想不报恩都不行了！”
“未来？”尹凌瞬间压下莫名的羞赧，抓住老者古怪的用词，“你说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老者依旧气哼哼的：“是啊，丧亲是过去，剩下几个都是未来。”
“怎么可能。”尹凌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头，他很快回神，“我的大伯大嫂和堂哥根本没死，哪来的丧亲过去？”
老者对自己的天衍术深信不疑，只当尹凌是接受不了现实在骗自己。
他控制着戒指起落，像个不耐烦的账师爷，一件件细数卜出的未来：“说什么梦话呢，听好了，打死好几个世家子，她替你断手，你被关进禁地，这都是必然的未来，然后你从禁地闯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有人在招惹你的女人。”
“什——！”尹凌胸口涌起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无语的情绪。
正要反驳，一只芊芊素手猛然握向飘浮在空中的玄色戒指。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改不了男频的那套让人不舒服的说辞，真以为戒指里的老爷爷就能为所欲为？有空在这儿信口开河，不如再好好算算，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越冷淡的音色突兀响起。
“天衍术也退步了嘛，”
被抱在怀中的少女不知何时支起身子，眉眼间是尹凌最熟悉的，那股仿佛亘古不变的从容与淡漠，她轻笑着吐出两个字，
“烛龙。”
五指合拢，幻境破碎，一切回归无尽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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