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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墓前的低语与碎镜之声
第31章:墓前的低语与碎镜之声
时光在笔尖与舞步间悄然飞逝。
期末考试成绩公布,苏晓晨的名字赫然排在班级第十九名时,苏家客厅里爆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个成绩,不仅意味着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理想大学的门槛,更像一枚沉甸甸的砝码,彻底稳固了“三方契约”的基石。
苏父苏母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林知意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对女儿执着追梦的彻底承认。
寒假伊始,苏晓晨便如同上紧发条的陀螺,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舞蹈艺考的冲刺中。
白天,她泡在王老师的舞蹈房里,一遍遍打磨着考试的组合与剧目,汗水浸透了无数件练功服。
夜晚,她依旧会准时出现在吴教授家的书桌前,在林知意清冷而精准的讲解中,巩固着文化课的防线。
充实、疲惫,却因目标明确而充满希望。
农历新年,在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如期而至。
对林知意而言,这个春节与往年似乎并无不同。
依旧是与养母林岚二人,在一室清冷中度过。
餐桌上菜肴简单,交谈寥寥,只有电视里春晚喧嚣的背景音填充着空间的寂静。
林岚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只是在林知意端上她炖的汤时,会淡淡评价一句“火候过了”,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然而,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当时钟的指针缓缓滑向午夜,窗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汇聚成沸腾的海洋。
林知意的手机屏幕率先亮起,欢快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她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通。
“学姐!新年快乐!!”
苏晓晨活力满满、带着微喘的声音瞬间涌来,
背景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和烟花炸响的轰鸣,还有她家人热闹的谈笑声,
仿佛将一整座人间的烟火气都通过电波塞进了林知意的耳中。
“你听到鞭炮声了吗?好响啊!
我们这边天空全是烟花,可漂亮了!
你呢?你和林岚阿姨在看春晚吗?吃饺子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欢快的鼓点。
林知意握着手机,听着那头与自家截然不同的、几乎有些吵嚷的热闹,
目光落在窗外被烟花不时照亮的夜空上,一种陌生的、被遥远牵挂着的暖意,悄然包裹了她。
“嗯,新年快乐。”
她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显得有些轻,但很清晰,
“听到了。在看。吃了。”
简单的回应,却让电话那头的苏晓晨笑得更开心。
她们没有聊很久,在一片“新年好”的祝福背景音中互道珍重,便结束了通话。
林知意放下手机,重新坐回沙发。
电视里,主持人正带领全场倒计时,迎接新年的钟声。
她忽然觉得,这个一贯清冷的家,今年似乎……不那么空了。
心里某个角落,被那通短暂而嘈杂的电话,填进了一点实实在在的、
名为“苏晓晨”的温度。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苏家,苏晓晨挂掉电话,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傻笑。
她抱着手机,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子里,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第一个,她如此迫不及待想要送上祝福,并且如此在意对方回应的新年。
窗外的万家灯火和漫天华彩,仿佛都因为心里住进了一个人,而变得与以往任何一个新年都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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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清晨。
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慵懒与鞭炮燃尽后的淡淡硝石味。
林知意换上一身素净的深色大衣,手中拿着一束精心挑选的、含苞待放的白玉兰,独自打车,前往六十公里外,平湖市郊外那座坐落在小山坡上的老旧墓园。
节日的喧闹似乎被隔绝在外,墓园里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偶尔几声鸟雀的啼鸣,更显寂静清冷。
她踏着布满青苔的石阶,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并排的双人墓碑前。
墓碑有些旧了,但很干净。
照片上,一对年轻的男女依偎着,笑容温和,目光清澈,仿佛正透过漫长的时光,温柔地凝视着前来探望的女儿。
林知意蹲下身,将白玉兰轻轻靠在碑前,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软布,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墓碑上的浮尘。
她的动作缓慢而认真,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仪式。
“爸,妈。”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来了。”
“我很好。”
她继续说着,像往常一样报着平安,
“一切都顺利。
保研确定了,跟着吴教授,他很照顾我。养母对我也特别好……”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飘远了一些,声音更低了些,
“只是,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办咱家案子的她,这些年,也越来越孤冷了。”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墓碑上父母的名字,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可这不能怪她啊。”
她像是在为林岚辩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任谁像她那样,看着自己的未婚夫死在眼前,
然后不停地看着身边的朋友、同事、战友一个个地死去,经历一次次生离死别,
然后看着他们的家人在自己面前崩溃……
……还要永无止歇地去面对这世上最黑暗、最阴毒、最无耻的案件……
……任谁,也无法一直保持着开朗吧。”
“但是,”
她的语气坚定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会照顾好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唯……”
她停顿了一下,改口道,
“……是我的亲人。”
她微微直起身,看着照片上的父母,仿佛想让他们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们看,你们离开时我七岁,现在我都二十一了。我长大了……”
眼眶微微泛红,但始终没有泪水滑落。
她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你们看……我是不是,还算好看?”
她带着点少有的、属于这个年龄的腼腆,轻声问,
“同学们,老师们都这么说。还有一个女孩子……
……她也说我好看。”
提到那个女孩,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
“其实,她也好看。很漂亮,很漂亮。”
她描述着,词句简单,却充满真诚,
“特别爱笑,笑声很好听……
……像小时候,你们给我买的那串风铃。”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无奈的纵容,
“她还爱哭……哈哈,哭起来声音可响了,一点也藏不住。”
“她还很年轻,到今年五月才满十八岁。
所以啊,她有时候,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爱吵爱闹,总是闲不下来,总是让我头疼,还拿她没办法。”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对了,她喜欢跳舞,跳起来很好看,很美……
像……像一只真正的小蝴蝶。”
她就这么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地轻声说着,将那个叫苏晓晨的女孩,一点点描绘给沉睡的父母听。
说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
“爸,妈……我走了。”
她看着墓碑,目光温柔而坚定,
“她下个月就要参加艺考,六月份还要高考。我得陪着她,帮她好好考。”
一阵冷风吹过,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用极轻、却带着某种郑重的语气,许下了一个承诺:
“我想……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带她一起来看你们,好不好?”
随即,她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我剖析意味的弧度,低语道:
“……哈哈,那也不急。
因为……我想……
……我还需要,再确认确认……”
二月的风依旧寒冷,卷着残冬的萧瑟,吹起她大衣的衣角。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父母,转身,沿着来时的石阶,一步一步,慢慢地远去。
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在荒寂的墓园背景下,显得格外孤独,
却又仿佛因为心中装载了新的重量,而不再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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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底,寒假结束,校园重新喧闹起来。
安瑾慧拖着行李箱回到宿舍时,林知意正对着电脑处理数据。
她抬头看了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室友的不对劲。
安瑾慧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脸色憔悴,眼下的乌青比期末赶论文时还要重。
她沉默地收拾着东西,往日的活泼与话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
“你……”
林知意放下鼠标,难得主动开口,
“状态不对。发生了什么事?”
安瑾慧动作一顿,没有回头,肩膀却微微垮了下来。
良久,她才用一种干涩、沙哑的声音开口,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自嘲:
“没什么……就是,演了一出滑稽戏,现在……剧终人散了。”
她转过身,脸上是苦涩到极点的笑,
“李宇阳,那个‘像胡哥’的学弟,还记得吗?他的论文,放假前搞定了。
然后,放假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分手吧,不合适’,再然后……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
整个寒假,音讯全无。”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我现在才算想明白了。
什么爱我的成熟、稳重、智慧、灵魂……全是狗屁!
他看中的,不过是我这个心理学硕士能给他提供的论文思路、资料梳理、甚至……可能是直接的代笔。
从头到尾,全是戏,没有爱。”
林知意沉默地听着,她无法完全理解那种被情感背叛的具体痛楚,
但她能识别出安瑾慧身上散发出的、类似于“系统崩溃”的信号。
她看着好友强撑的平静下那碎裂的自尊与信任,一种基于逻辑推导出的“不公”感在她心中升起。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林知意用她特有的、平静无波的声音,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需要我,将那个人的全部行为数据、你们所有的聊天记录、短信内容,
进行汇总、交叉比对与分析,形成一份具有逻辑链条的证据报告吗?”
她顿了顿,给出了明确的操作路径,
“我可以据此去质问他,或者,直接向他的论文接收与评审部门进行实名举报。
学术不端,足以让他付出代价。”
她的提议理性、冰冷,且极具杀伤力,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安瑾慧愣住了,她看着林知意那双清澈而认真的眼睛,知道她是真的在提供自己认为最有效、最直接的帮助。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荒谬,有感动,更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她沉默了更久,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算了……知意。谢谢你。但,算了。”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弄死他,也就是出口恶气。已经……没意义了。能通过这事儿,把自己彻底打醒,认清现实,比什么都强。
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林知意看着她,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明白了。”她尊重安瑾慧的选择。
她转身,准备继续自己的工作。
身后,却传来安瑾慧带着浓浓鼻音、却又似乎恢复了一点元气的追问:
“我这破事儿,算是了了。
你呢?你跟你那个……小女朋友,苏晓晨,怎么样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看啊,你们俩这路……以后要趟的河,要撞的墙,怕是还多着呢。”
林知意正准备敲击键盘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片刻。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然后,她用一种平静至极,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坚定力量的语气,轻声回答:
“嗯,我知道。”
她抬起手,落在键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没关系。”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许下承诺。
未来的波折如同远方的地平线,已知,却并未让她产生退却的念头。
因为她知道,有些温暖,一旦触碰过,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冰冷中去。
而有些确认,即便尚未完成,
也已然在心海中,
点亮了不容忽视的航标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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