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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参半
五月六日,天晴气朗,暑热的风烧得人起痱子。
去杜家庄的路上,李悬音齐明朝共乘一辆马车,太后独自一辆,马车的底下夹层,放着一桶供凉的冰。
李悬音观着,母子俩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刚刚碰到,也只是冷冷地打了声招呼,她本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
她剥了粒葡萄,放到齐明朝的嘴边:“陛下可是和太后吵架了?”
齐明朝刚才脸一直黑着,见到李悬音才和颜了些,就着她的手吞下那颗晶绿的葡萄,喉咙顿时舒爽不少,往窗外并驾的那辆马车摆脸子,又让李悬音喂了他一颗才肯道:“还不是因为梁王的事,母后让朕把梁王调出来,说他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罪。”
齐明朝既无奈又委屈:“可母后怎不替朕想想?梁王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对徐皇后讲那番话,朕岂能容忍?”
李悬音的指甲上了红艳欲滴的蔻丹,抚上齐明朝的心口,蓦然抓了抓,霎时松开,上下顺着:“莫气莫气,梁王有错,母后耽于旧时的情谊,想救梁王,可梁王实在不该……陛下好好说着就行了,不必因此动气。”
齐明朝抓起李悬音的手放在脸边,迷恋地蹭了蹭:“沅儿怎么知道母后与梁王旧时有情?”
李悬音一刹那呆愣住,眨了眨眼睫,不自然地笑笑,抽回自己的手:“陛下想哪儿去了?母后与梁王一般年岁,他们一个是先皇的皇后,一个是先皇的弟弟,时有往来是应该的。”
她又惊然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轻轻捂住嘴,无辜的双眼瞪大,有意压低了声音:“莫非陛下说的是另一回事?”
齐明朝抬起目光,目无所定地叹了口气:“此事你既然知晓了,那便拢好了嘴,绝对不可传出去,母后年岁大了,她要任性,就随她去吧。”
李悬音双手穿过他的腰,绑在一处,头靠在他的肩上,目无古波:“父皇薨逝,陛下又一年比一年繁忙,母后常年独自一人居住于慈元宫,心里定是孤单的,有一个欢喜的,心中也有个牵挂,不至于常常伤春悲秋。”
齐明朝握上她冰凉的手:“要不要让人把底下的冰挪出来一些,朕觉你身上有些凉。”
李悬音的手一紧:“不用,这会是在车上,一会下车了就热起来了。”
齐明朝叨叨:“好吧好吧。”
“照你所说,母后若只是要一个欢喜的人陪着,即使不可以搬到明面上来,朕也可以广寻天下美男子,让她挑个称心如意,可她偏偏不愿。”
李悬音一哂:“陛下不知少年夫妻情最真,纵然少年时期做不成夫妻,但年轻时候撞见的人,总是在心里埋下一颗陈腐的种子,纵是那些可结出果的也比不了的。”
齐明朝嬉笑地刮她的鼻尖:“那沅儿说说,你与朕是不是少年夫妻?”
李悬音翻了个白眼,半分嫌弃、半分娇嗔:“陛下明知故问!”
齐明朝又唉声叹气:“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喽。”
这人唠唠叨叨半天,终于肯进入正题,再这样无谓恩爱缠绵下去,李悬音索性装睡了。
她坐正起来,拉过齐明朝的手,敲一敲腕子:“陛下可是还有什么烦恼的?沅儿瞧着陛下这几日定没有好好用饭,清减许多。”
这回换齐明朝靠在她的肩上:“看朕清减了也不来宸曜殿寻朕用膳,非得朕去云阙台寻你。”
李悬音掐他手背:“陛下要是再不说,下次再想,沅儿可就不愿听了。”他既然反复叹气,必然是想让她亲自开这个口子,没藏着的道理。
齐明朝蹭了蹭她的肩,搂过她的腰:“那朕说了,沅儿一不许哭,二不许闹,三不许和朕吵架,四更不许连着半月不理人。”
李悬音不应他:“陛下先说来听听。”
齐明朝:“朕不,你不答应,朕就不说。”
李悬音抚摸他的乌发,进而抚到脖颈处,捏着一块肉,按来按去:“那行,你说吧,我答应你了。”
齐明朝欣喜若狂,大叫一声:“真的!”
萧野随侍在马车旁,做起了骖乘的职责,冷不丁被车内的一吼惊得一跳,料峭的剑拔出来一半,又竖了回去。
这两人谈什么呢?激动得要把车盖给掀了。
李悬音点点头:“真的。”
齐明朝悻下去,底气不足:“母后让朕把梁王给放了,这自是不可能,但母后用她的性命要挟朕,要么赦了梁王,要么将那些大臣举荐的各官家女子纳入宫中,不许你集恩宠一身,这不成体统。”齐明朝说完,眼皮抬到顶了,心虚地目不转睛地盯她,生怕错过一丝的不情愿。
李悬音倒是沉默了好半晌,久到齐明朝都快气馁了她才情绪明显低落地道:“陛下纳吧,左右都逃不掉,我又如何忍心因这件事几次三番同你置气,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齐明朝磨搓几下耳朵,这是不是太轻易了些?
“你想通啦?”
李悬音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沉闷地发出声嗯:“是我先前不懂事了,陛下身为天子,又怎可只娶我一个妃子?就算是我父皇怎么与我母后恩爱,后宫里也是粉黛成群。”
她起身,在不大不小的车内向齐明朝欠了欠身:“是沅儿天真胡闹,竟还因为这件事同陛下置气,陛下想纳便纳吧,别因此记恨沅儿才好。”
齐明朝有点不知所措,他只是想让申屠沅退一步而已,那些朝臣心里的小九九,他姑且收下,扔在后宫里不闻不问,将来还是他与申屠沅一双人双宿双飞,并没有逼迫她的意思。怎么这一退,都快把他推开了。这件事终究是让他二人离心了,以后还怎么相处,这可不行!
他将李悬音牵到身边,挨着自己坐,手紧紧搂着他的臂膀,郑重其事道:“沅儿,你言重了,朕只是把她们娶进来,好吃好喝地供着,把那些言官的嘴都给堵上,母后也少唠叨朕。”
“你恋慕朕,想独占朕,这与朕心中想独占你是一样的,你我二人同有如此想法,心连着心,朕岂会不理解你?你可别因此想多了,以后不搭理朕才好。”
李悬音的眼泪洇湿了眼睫,吸鼻子的声音在齐明朝的耳中放大,听着她轻打了打自己的手,听着她刻意压制着啜泣的音道:“你别说了……”
虞莲荷这几日因为梁王的事情,吃不好睡不好,刚在马车上眠了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过晌午。
杜庄主早知贵客要来,早早地将最为规整、宽敞的主院修葺清扫,悬挂黄绸幔帐,铺厚绒地毯,寝居内的陈设布置,大到被褥枕头,小到笔墨纸砚,皆按着宫里的来,可谓是面面俱到,一大家族人,掏心挖肝地翘首以盼呢。
说起来,这庄子里的桃园,可是李氏先祖所种,传了几百年,李家女儿嫁与杜氏为妻,渐渐地,也就交由杜家人打理,成了杜家人的财产。到了杜松鹤这一代,满打满算也有十七八代人了。当初齐永禅位,本也是要将这一脉的杜家人一并处理的,可杜松鹤有这长寿的福气,及冠之年娶的妻子,姓齐,乃为齐永远亲,也就算了。几百年的东西,毁了也怪可惜的。自此,此杜家庄由向李氏皇亲供桃向齐氏皇亲供桃。日新月异,沧海桑田,汤换了,药也换了,就他们杜家百年不变。
杜庄主送来冰饮,给贵客解渴,又辅以琼浆玉液珍馐美馔龙肝凤髓!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他们,额角的汗怎么抹也抹不完,生怕哪一处地方怠慢了贵客,项上人头保不住。这一遭,非赏即罚啊!
用过了饭,齐明朝想去园子里逛逛,杜松鹤早已准备轿辇,就看贵客是要步行还是坐轿了。太后说自己头疼,要先歇息,晚些时候用晚膳了再唤她,李悬音逢场作戏半天,也乏了,以身子不适躲回房里偷懒去了。
齐明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身体不适。
“那这样吧,待明日,”他举起一根手指,承诺道:“待明日,朕一定好好赏你这园子。”
杜松鹤如今已过耳顺之年,灰白花须沾满了头,整个人干瘦,要是换身粗糙的衣裳,像个惹人怜的小老头。他朝后挥了挥手,命抬轿的人离开,对齐明朝低头哈腰,一双手锢得紧:“是、是,谢过陛下。”
齐明朝衣袍一挥,只带着张洋,在附近溜达去了。
李悬音睡过一觉起来,说是想吃家乡的烧饼子,派采桑去买,恰巧齐明朝刚从外面回来。李悬音细闻了闻他身上,有女子常用的脂粉香,不是她身上凑上的,那就是别人的。
杜松鹤膝下有一儿女,儿子二十年前就已成亲,帮着父亲打理桃园里的事务,后母亲去世,杜松鹤新娶了妻子,为继室,于十六年前生下了一名女儿,也就是齐永刚当上皇帝没半年。
齐明朝身上的气味,应是那位杜家女儿的。
李悬音实实在在不想搭上无辜尤其是无辜女子的性命,但要是她自愿的,她也无法多加阻拦,说得多了,恐坏了大事。
齐明朝扶着她起来,让采桑捧来一杯温水,给她润润唇。应是身子真不舒坦,否则怎睡了一觉起来嘴巴起了一层膜,眉眼疲惫:“这里哪有什么烧饼子,你要真想吃,等回了宫里,你教一教那御厨,让御厨给你做。”
李悬音不是随口乱说,推开他递过来的凉茶,不喝了:“真有!来的时候我听得真真切切,那卖饼的老伯吆喝着呢,不过碍于母后,我也不好让她等我们,故而等到现在。”
她作势要下床:“你不让,我就自己去。”
齐明朝不轻不重地撂下碗,拦住她的手臂,给采桑使眼色:“采桑,你去一趟。”
李悬音看向她,不动声色地略点了点头。
萧野伺候着用完了那一顿午膳,说是来之时瞧见了杜秋风神色匆匆,欲去一探究竟,现也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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