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们之重启

　　夜色，更深沉了。
　　潮声剧团的办公室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将冼碧云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她内心焦灼的具象。
　　她低下头，默默打开了放在膝上的手提包。内衬是柔软的丝绸，此刻却冰冷地贴着她的指尖，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的手指准确无误地触碰到那个硬物——那把造型特殊、寒意森森的军统制式尖刀，正是刚才在混乱中，丁一凭借身体掩护，悄无声息塞入她手中的。刀柄光滑冰冷，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更冰冷的、属于丁一的体温，那是一种绝望的传递。
　　她的指尖在那冰冷的刀柄上反复摩挲，试图捕捉那一丝已然散尽的、属于丁一的痕迹。那不是情愫，而是一种烙印，是危险迫近时，他用身体作掩护，留给她的最后信号。“解散剧团，救红玉，快！！” 丁一在她掌心写下的那几个无声的字符，此刻如同滚烫的烙铁，不仅灼烧着她的理智，更炙烤着她的灵魂。每一个字符都重若千钧。
　　冼碧云正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老吴突然敲门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比平时更显沉重。“碧云，”他压低声音，“组织上已经同意让剧团的人先撤离，我也和剧团的人打好招呼了，明天就以巡演的名义送大家去乡下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别等明天了，”冼碧云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今晚连夜就走。”
　　“这么着急吗？”老吴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其实那部电台已经处理好了，日本人不一定会查到我们这里的。准备工作也需要时间……”
　　“不是电台的问题。”冼碧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晚的事漏洞太多，现在是因为李约瑟密码泄露的事，吸引了他们的主要注意力，等他们回过神来，细细梳理，日本人也好，军统也好，都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上来。到时候再想走，就插翅难飞了。所以在麻烦还没找上门之前，必须赶紧走！”
　　“可潮声剧团…”老吴的话语里充满了不舍与惋惜，这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地方。
　　冼碧云猛地合上手提包，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搭扣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一声惊雷，斩断了老吴未尽的话语。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晕。但这死寂的平静之下，似乎正涌动着无形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老吴，潮声剧团是我一手创立的，我比你更舍不得。”她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从我们决定帮丁一开始，就该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了。”
　　冼碧云心知不能再犹豫了。她回到桌前，铺开信纸，手稳得惊人，与内心翻涌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时间流逝的倒计时。她以家中急事为由，起草了一份剧团即刻无限期休团的告示，措辞简短，不留任何转圜余地。接着，她又快速写了几封简短的密信，用只有特定人才能看懂的方式，安排红玉的转移路线。红玉此刻应在宿舍，必须在天亮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送走。
　　对于冼碧云临时解散剧团的决定，大家虽不理解，但基于平日里的信任，还算配合，纷纷沉默而迅速地收拾起行装。唯独龙二，一直像根木桩似的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老吴怎么劝都不肯离开。“冼小姐，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龙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就跟我说一句实话，你突然要解散剧团，是不是跟我不小心弄丢了那张照片有关？”
　　“解散剧团是我的决定，跟你没关系，”冼碧云的声音冷硬地从门内传出，不带任何情绪，“以后不要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龙二，走吧，别添乱了。”老吴在一旁拉着他的胳膊，试图将他劝离。
　　“老爹！你让我把话说完！”龙二猛地甩开老吴的手，声音提高了些，带着豁出去的激动。“冼小姐，我龙二是跑江湖出身的，眼睛灵得很，所以我能看得出来你有你的盘算，有你的秘密！我…我在剧团努力了这么久，拼了命地学戏、做事，就是希望能够获得你的信任，想着总有一天能得到你的认可，可以像…像他们一样，真正帮着你一块做大事！可一夜之间，好像所有事都变了！丁一不见了，你突然要解散剧团，就我龙二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被信任的挫败感和被排除在外的愤怒。
　　“龙二，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多，对你、对大家都越危险！”老吴苦口婆心地劝道，额角急出了汗。
　　“那丁一为什么可以知道？！”龙二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转头看向老吴，眼中满是血丝和不平，“他丁一哪一点比我龙二更可靠？凭什么他能知道所有事，而我就不行？！”
　　“他…”老吴刚想开口解释，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突然打开了。
　　冼碧云站在门口，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龙二。走廊昏暗的光线在她身后勾勒出一个决绝的剪影。
　　“冼小姐……”龙二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冷厉震慑，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
　　“可靠？”冼碧云缓缓开口，声音像是结了冰，“龙二，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可靠吗？”
　　“我……”龙二梗着脖子，“丁一不怕牺牲，我龙二也不怕牺牲！为了剧团，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
　　“是，你不怕牺牲。”冼碧云向前逼近一步，那眼神几乎要将龙二洞穿，“但你这种不顾后果的冲动，会害得别人为你牺牲！你刚才不是问丁一凭什么可以知道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就凭丁一他快死了！他现在可能正被敌人围捕，可能正在承受酷刑！他以身作饵，拿命为大家争取这最后一点逃生的时间！而你，却在这里浪费大家宝贵的、浪费他用命换来的时间，来质问我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
　　“丁一他…我…我不知道！冼小姐，我真不知道是这样！”龙二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慌。
　　“龙二，走吧，车都给你安排好了。快走！”老吴趁机再次拉住他，语气急促。
　　“我不走，老爹。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走，我不走……”龙二摇着头，声音带上了哭腔，他转向冼碧云，带着一种绝望的恳求，“冼小姐，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发誓我绝不会出卖你！丁一可以做到的，我龙二一样也可以做到，大不了…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赔给他，证明给你看……”
　　“啪！”
　　龙二话音刚落，冼碧云猛地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就凭你这一句话，”冼碧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你永远也比不上丁一！他懂得沉默和牺牲的价值，而你只懂得蛮干和所谓的义气！你给我滚！我现在不想再见到你，立刻给我滚！”她指着楼梯口，胸口剧烈起伏。
　　龙二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冼碧云，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然后“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朝着冼碧云，“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沉重而清晰。
　　“龙二，你这是干什么呀？”老吴想去扶他，却被他推开。
　　“冼小姐，”龙二抬起头，额头上已经一片红肿，眼神空洞，“这三个头，是还给你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从今往后……您的路，请您自己多保重。”说完，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梯。
　　“龙二！龙二！你这孩子……”老吴追到楼梯口，望着那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无奈而沉重地叹了口气。
　　冼碧云依然僵硬地站在门口，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那记耳光的余震似乎还停留在她的掌心。她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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