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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诚
山脚洼地之上,一座简朴的院落坐落其中,若往下俯瞰,竹枝茂密,罅隙之间,隐约可见屋檐片瓦。
院落背后,蔓延出一条隐蔽的小路,与山体相连,不知通往何处。
与之相对的某处,院落的主人孤身而归,一入竹林,她便立即察觉出了异常。
火堆余温未熄,生人气息萦绕,这些都在告诉她,有外人来了。
她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崔恒的行踪。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沧收下意识攥拳,有个东西硌在掌心,是哨探带回的榜文,刚刚送到,事关崔恒身份,她却没有立刻打开。
与其说是不想看,倒不如说,她早就有了模糊的猜想,从见到崔恒的那刻起,几个声音便在耳边环绕。
她是谁?要不要信任她?若崔恒为了......而来,她该怎么做?
沧收深深叹息,雾水扑鼻,驱散疲惫。正当头,月光逃出乌云,斑驳撒下,落到身上,反出透亮的光泽。
然而这点亮光与远处的灯火相比,却显得不值一提。
失算了,看来崔恒不仅找到出路,还闯过了她布下的谜阵。
沧收半压眉眼,紧紧盯住那处,窗棂上三个人影晃动,微风拂过,与树影交错,隐隐约约的,像是对她的挑衅。
她稳住心神,快步而下,悄然逼近,对准大门,一脚踹开。
屋内,三人正在争执,见她忽至,怔愣在原地,江还扭头看她,被崔恒趁机夺过笔,在手背画了个大大的圈。
“说了不合格,统统重写。”
“没有这么折磨人的!”江还小声念叨。
崔恒点了点她的脑袋,不容置疑地站起身,对沧收道:“城主总算到了,我们可是恭候多时了。”
沧收扫视过去,桌案上墨迹斑斑,一看就是新弄上去的,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还不知道三人是怎么折腾的呢。
她面色一凛,咬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们在这里?你居然破了我的阵!”
“沧城主,这些年一直对付沧殷那种蠢货,安逸过头了吧?”
“你——”
沧收目色瞬变,拔剑出鞘,指着崔恒,压低声音,同样将怒火压下:“你们胆量不错,身处囹圄还敢挑衅于我!”
这是真的生气了。崔恒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一张一弛,才是对峙之道。
她微微侧身,避开剑锋:“城主何必动怒?我既敢在此等你,必然有我的底气,凡事要讲道理,打打杀杀可行不通。”
“好,那我问你,为何明面上与我合作,背地里又投靠沧殷,设计杀害孔先生?”
沧收最看不起这种朝秦暮楚之人,说一套做一套,叛徒永远比对手更可恨!
若是平日,孔先生死便死了,可他此时身负重任,被崔恒这么一闹,下次来的可就不是新的差使,而是荆襄的几万大军!
她虽不怕事,但也不想招惹麻烦,最后打起仗来,苦的还是陉东子民,毁的还是她多年心血。
崔恒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是真急了,也不再故弄玄虚:“你若心里对我多几分信任,便不会如此着急。放心吧,我早就设下埋伏,拦截了沧殷的书信。”
她从袖口掏出绢帛,沧收接过细看,的确是沧殷的字迹。
她这么做,沧收反倒不明白了:“你为何......?”
“陉东形势复杂,孔先生此次前来,明摆着是枚弃子,可惜他自己不知,只有他死了,那帮老家伙才有借口发兵,趁机收复陉东。”
所以,哪怕她不动手,最后他还是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行,但是......
她视线转向沈洵,在听到孔先生死讯的那刻,她轻轻侧过脸,表情隐匿进暗处。
那段时光或许只剩下痛苦,可相处久了,人便会产生惰性。当她想要改变之时,所面对的往往是更大的阻碍。
过去的回忆被美化,周遭的声音在暗示,有的时候,就连自己都会背叛自己。
或许他没有那么坏?或许只是自己命不好?忍忍吧,至少还熬得下去。
她们总是身处孤岛,不敢冒险,若忍耐了,还有立足之地,若挣扎反抗,所面对的茫茫大海,随便一个浪花就能把她们拍死。
挣扎耗费心气,而她们的心力,早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散尽。
再想改变时,那个念头就在她们心中响起:向上爬实在太累,还是算了吧,稀里糊涂地活下去,至少不再折磨自己。
然而她们不知道是,妥协之后,迎接她们的才是真正的炼狱,被人啃食殆尽,还要被扔在地上,责怪骨头太硬。
崔恒就怕这样的事发生在沈洵身上,沈洵既然狠不下心,那便由她崔恒动手,姐姐说得对,斩草要除根,仇人都送到眼前了,岂有不杀之理?
只是这等私心,何必与她人诉说?
她单手搭上沈洵肩头,轻拍了拍:“他自食恶果,命该如此,不必叹惋。”
安慰过后,继续对沧收道:“孔先生必须死,却又不能让外头那些人立刻知晓,不然再派一个厉害的,我倒先累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沧收默默凝视,崔恒叹息着,无奈着,眼中闪烁着坦诚,怎么看怎么忠厚。
起初她就是被这副模样迷惑,才会轻信了她!沧收暗暗自责,是她以貌取人,小看崔恒了。
“你算计一切,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双手渐渐攥紧,那道榜文皱缩着,很快糊成一团。
崔恒瞄了两眼,模糊看了个大概,笑道:“答案就在你的手中,怎么,不敢看吗?”
若她猜的不错,沧收派出的人已经回来,三日,便是她能阻拦的极限。
不过看她这个面色,这是还没看过?崔恒有些意外,走上前,拉住沧收的手,缓缓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幅画像,展开大半,正好露出整张面容。画中之人眉眼清淡,纯曦明净,举手投足灵如山雀。
或许是有意弱化,此画看似轻如杨柳,软弱无害,放到眼前,与崔恒本相对比,有形无神。
他们的无端臆想,反而忽视了崔恒的韧劲,一个饱经风霜的公主,怎么可能做出这般姿态?
再往下,是那一长串栽赃陷害的文书,沧收瞥了几眼,越看越是震惊。
公主!竟真是她!
“你是......崔......”
“不错,我是崔恒,大虞公主,崔恒。”
再抬眼,崔恒的面容与画像重叠,透出一股她从未见过的锐气。
几日交锋下来,她见过各种模样的崔恒,然而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看清。
他们错了,大错特错,崔恒分明是只蛰伏的苍龙,他们却只当她为待宰羔羊!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猛地后退半步,朝崔恒跪下:“臣下不知,险些误伤公主,万分该死!”
崔恒注视着她,停顿片刻,才揽住胳膊,将人扶起身。
沧收这个反应倒是她未曾料到的,第一眼见到沧收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渴望权力,渴望敬仰,同样,在汲取所需之后,她不吝啬反哺于民。
好坏自古相随,野心于她而言,是一把正刃之刀,有所求,才会有所作为。然而面对这种人,崔恒反而觉得棘手。
崇尚权势之人,会轻易让出手中之物吗?陉东是她的全部,她此行所图若是让沧收知晓,她还会有这般好脸色吗?
崔恒搁置心中成见,试探道:“城主这是何意?十年来,你不认官吏,便是藐视朝廷,何必对我这个公主行此大礼?”
沧收脸色瞬间煞白,她低下头,眼神游离,不知想起了什么。
纠结半天,轻叹道:“公主有所不知,我——”
她嘴唇蠕动,那几句话却如同粘稠的糕点,吐几个字,又没了下文。
崔恒正是为此事而来,怎么可能让她把话咽回去:“你想说的是,你私藏的军队,乃是我母后指派,为不打草惊蛇,才在这陉东城中装作山匪?”
此话一出,沧收什么都明白了。崔恒哪里是为了调查什么月旦评,她分明就是冲着这些兵卒而来!
当年迁都她并未跟随,等听到父亲失踪的消息,奔赴千里,赶到之时,人已经快不行了。
他躺在榻上,根本压制不住某些人的野心。她那几个兄弟争权夺利,为了独掌大权,好几次都险些暴露。
这些本该都与她无关,可在那场争斗当中,她作为旁观者,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愤。
凭什么他们就能正大光明地争取?凭什么她连多问一句,都要被父亲呵斥住嘴?
她出身将门,自小舞刀弄枪,看惯了兵斗,不知不觉中,统兵的念头生根发芽,扎在心底,生长之后,再难压制。
她也要争,她那时想,都是父亲的孩子,她有权利去争!
而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针锋相对,多亏她那几个哥哥短视,她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将军士收揽麾下,至于他们......
庶民之争尚且鱼死网破,何况这实打实的权力?
她成功了,带着军士继续隐姓埋名。然而父亲猝然长逝,留下的只言片语,也只和他那几个儿子诉说。
她一边带兵潜伏,一边探查消息,最后隐约猜出,这只军队与皇后有关,可具体要做什么,就只能去问她那九泉之下的父兄了。
国之将倾,崔恒此时现身,她早已有所预料,可是没想到她来得这般快,让她毫无防备地,落入两难的抉择当中。
果然,崔恒下一句便是:“沧收,你愿意归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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