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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贺愿并未提及云晚寒已寻得大血之事。如今的他,难以对任何人交付全部信任。
不料宋敛却接着说道:“不过阿愿那个弟弟倒真是个奇才,前些日子竟在城郊寻得了大血,还说要用来解毒。”
“双生胎?”楚州讶然问道。
“并非如此,”贺愿急忙辩解,腕间白玉蚕丝已无声缠上宋敛的命门,“是家母当年收养的孩子。”
“噢——”楚州低应一声,未再多言。
“楚老爷子,”宋敛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怂恿,“我跟您说,他那个弟弟医术堪称一绝,您待会儿真该去贺府见见您这徒孙。”
“至于我徒弟……”他边说边把试图起身的贺愿按回被褥中,“他得好好静养,万一有什么闪失,断了我的香火可如何是好。”
“胡闹,”楚州瞪他一眼,眼中却浮起些许笑意,“你与这小家伙相认才不过数月,他一身武功修为与你几乎不分伯仲,怎可能是你徒弟?”
这次轮到贺愿忍不住低头抿唇,掩去一丝笑意。
宋敛摊开手,开始耍起无赖:“楚老,您这话有失偏颇。再怎么说,我也是当初云姨指腹为契、为他定下的师父。虽说至今未曾教过他什么,可又不代表以后不教。”
贺愿的手从宋敛身后轻轻探出。
“楚老先生,您莫要听他胡说,”贺愿语声温和,眼中泛起清浅笑意,“小晚确实极擅制药,连阿娘生前都常赞他天赋非凡。您若是思念阿娘,不妨改日来贺府一见。”
楚州捋着胡须,神色渐缓:“看来老夫确实该见见这个连月儿都称赞有加的孩子。不过城郊的大血……”他微微蹙眉,忽又展颜一笑,“怪不得前几日一场雪后,我院中药圃像是被谁采去了一半。”
坏了。
贺愿心下一沉:光顾着采药,竟忘了确认那药田是否有主。
他正思忖该如何补偿,却听楚老继续说道:“不过方才敛儿所说,以大血解毒……可有依据?若是以毒攻毒,或可一试。”
贺愿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大血能解毒的说法,不过是云晚寒从几页残破古籍中拼凑出的推测,并无十足把握。他本不欲声张,却没想到宋敛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捅到了楚州面前。
宋敛仿佛没察觉到贺愿细微的怒意,反而就着楚州的话,懒洋洋地添了一把火:“哦?楚老也觉得可行?那小子可是信誓旦旦,说至少有五成把握能压下‘见山红’的毒性。”他刻意忽略了贺愿警告般瞥来的眼神,继续道,“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呗。”
“胡闹!”楚州眉头紧锁,语气却不如方才那般断然,“以毒攻毒岂是儿戏!药性相克,分寸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目光锐利地转向贺愿,“那孩子现在何处?他打算如何用药?用了多少剂量?药材如何炮制?说与老夫听听!”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带着老医者特有的严谨与急切。贺愿抿了抿唇,正斟酌着如何回答,腕间却忽地一松。宋敛不知何时已解开了那根白玉蚕丝,指尖在他脉门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催促,又像是让他安心。
贺愿抬眼,正对上宋敛看似散漫、实则深邃的目光。他心中微动,立马明白了宋敛的意图。楚州是母亲恩师,医术高明且立场难测,与其隐瞒,不如借此机会,将他拉入局中。
“小晚……此刻应在府中药房。”贺愿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却清晰了许多,“他欲将大血以寒泉浸渍七日,去其燥性,再佐以三味辅药,文火慢煎十二时辰,取清晨第一缕药汽凝露服用。具体剂量……他仍在试。”
楚州听得极为仔细,花白的眉毛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仿佛在推演药性。
“寒泉浸渍……文火慢煎……取露……”他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倒是另辟蹊径,想法颇为刁钻,像是月儿当年会琢磨的路子……只是这药引凶猛,凝露之法能否锁住药力、化去毒性,仍是未知。‘大血’确乃虎狼之药,其性酷烈,霸道无匹。正因如此,世人只知其毒,罕有知其亦能克毒者。古籍残卷中曾有隐晦提及,‘大血’之烈,恰可灼蚀某些阴寒诡毒之根基,如同烈火焚秽……只是,此法凶险万分,对用药时机、剂量、乃至中毒者自身的意志力,要求都极为严苛。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贺愿静静听着,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始终未散,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楚老先生,既无他路,险路便是活路。”
宋敛眉头紧锁,还想说什么,贺愿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转向楚州,问道:“老先生既知此法,想必对如何用药,有所见解?”
楚州凝视贺愿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赞赏之色:“好气魄,倒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决断。也罢……”他叹了口气,“这个方子,我回去研究研究。只是以毒攻毒,其间痛苦,非人能忍,且需绝对静心凝神,不能有丝毫外力干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最重要的是,服药之初,需有人以精纯内力护住你心脉,并在药力与毒素激烈冲突、你最脆弱之时,助你守住灵台清明。此人内力需至刚至阳,且与你功法不能相冲,还需对你绝对信任,你亦需对他全然放开经脉防护……此中风险,于你于他,皆是巨大。”
楚州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向宋敛。
贺愿垂眸未语。
宋敛抱臂倚在床柱上,接收到视线,眉梢一挑,脸上那副惯常的懒散笑意又浮了上来:“怎么?绕了这么大圈子,最后这救命的关键,还是得落在我身上?”他踱步到床边,俯身逼近贺愿,鼻尖几乎相触,“贺公子,现在肯承认我是你师父了?嗯?”
贺愿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极轻地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小侯爷若觉得为难,……”
“少来这套。”宋敛打断他,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笃定,“你这条命,既然我接手了,就没打算让它折在这种地方。”他转向楚州,神色稍正,“楚老,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至于至刚至阳的内力……”
他话音微顿,意有所指地瞥向贺愿,将正经事说得像是荤话:“巧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阳气。”
楚州看着他们二人,目光在宋敛笃定的脸和贺愿沉静的眉眼间转了转,终是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敛儿,你先以内力助他稳住当前状况,减缓寒毒侵蚀之势。老夫这就回去翻查所有关于‘大血’的记载,斟酌辅药与药引,再同小晚商议一番,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他又看向贺愿,语气凝重:“这几日,切勿再妄动内力,好生休养,务必保持心境平稳。待老夫准备妥当,便为你行这‘破釜沉舟’之法。老夫还要见见那个让月儿都夸有天赋的孩儿。”
他的目光掠过宋敛:“至于你……若再纵着他强开经脉……老朽不介意让平华侯绝后。”
贺愿微微颔首:“有劳老先生。”
楚州不再多言,提起药箱,快步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两人。
宋敛重新在床边坐下,看着重新阖上眼、面色疲惫的贺愿,静默片刻,道:“为什么不说?”
贺愿眼睫微颤,没有睁开:“说什么?”
“大血。云晚寒找到了,不是吗?你宁愿独自冒险一试,也不愿……信我一次?”
贺愿缓缓睁开眼,望向床顶繁复的帐幔,许久,才轻声道:“宋敛,你我之间,牵连已深。若此法失败,我身死道消,是我命该如此。但若再将你彻底卷入……这代价,或许远超你我想象。”
宋敛微微眯眼:“……你没有说实话。”
贺愿轻轻一笑,气息微弱:“小侯爷想听我说什么?”语罢,他似已耗尽了力气,又向床榻深处蜷了蜷,眼帘半阖,倦色沉沉。
宋敛垂眸凝视着躺在他榻上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忽地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方才楚老爷子说的话,可都听清了?来,师父这就教你如何用内力温养经脉……”
他指尖勾住贺愿散落的衣带,在少年暴怒的呵斥声中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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