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独黛

　　“比起这个，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庄景仪吧。”

　　谢无昶睨他一眼，真不知道他这兄长怎么当当的，连妹妹定了亲都不知晓。

　　一提起这事儿，庄意穹就觉得古怪：“世子，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我阿妹从小便喜欢世子，吵着长大了要......哎反正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同意定亲的，肯定又是我阿耶从中作梗。”

　　永国公简直跟木头一样，是京城出了名的老顽固。
　　因此庄意穹猜测，定是阿耶拿了什么诱人的条件逼迫庄景仪。

　　“嗯。”
　　谢无昶堪堪吹了吹茶，还没递到唇边，案几被边上人狠狠一拍。

　　庄意穹情绪过于激动，猛然一动，倏地撞上了谢无昶的手。

　　李珈洛坐在对面发呆，眼睁睁看着庄意穹手舞足蹈，撞得谢无昶眉毛一皱，他反应很快，手腕轻轻发力，才稳稳接住将倾的茶水。
　　只落了几滴于几面上。

　　她将下巴搁在双手上，打量了两人一番。
　　果然如初见一样，庄意穹的性子确实激越，又容易急躁。

　　谢无昶单是皱皱眉，还没说什么呢，庄意穹倒先是忏悔了起来，左一句“我当真是不该离开京城”，右一句“早知如此就应当将人带在身边”。
　　唯独有一点不好。

　　庄意穹的忏悔压根不是对谢无昶的。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了人手臂。

　　李珈洛都被逗笑了，这位凉王世子当真是处境可怜又好笑，周边全都是些爱捣乱的麻烦鬼们。

　　“话说，”庄意穹突然凑近，神神秘秘道，“世子，找到那谁的尸体了吗？”

　　触及到关键词，李珈洛顿时来了劲儿，恨不得耳朵干脆凑他俩中间去。

　　谢无昶的视线乱晃，好不容易定在了正前方的某处，他镇定自若地放下茶水，耳边是庄意穹重复的问话，以及底下夸张的说书声。

　　庄意穹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何物，顺着其视线望过去。

　　分明只有褐色的墙。

　　那视线直勾勾的，眼眸似是浸在清水中的墨玉，眼是狭长的，尾部稍稍扬起。
　　李珈洛愣神片刻。

　　谢无昶的眼里漾着曲江宴饮时所见的醉月，氤氲中堪见真容。

　　其中的波澜似是碎玉投入寺庙的钟声，拨开清寂的烟霞，轻轻敲击着她，荡开了她胸腔中沉寂许久许久的回声。

　　“世子在看什么呢？”

　　庄意穹实在纳闷，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没什么。”
　　谢无昶移开了视线，瞥了眼被他捏得发皱的衣摆，方知自己此时是多么紧张。

　　他清清嗓子，有掩饰内心慌乱的嫌疑：“同你说了，多关心几分自家妹妹吧。”

　　“不是，世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庄意穹试图解释，“我关心妹妹那是自然的，但我也要偶尔关心世子不是？”

　　他的胡话越扯越远。
　　谢无昶听得头疼，只想赶紧回去处理公事，忙起身就像走。

　　却听庄意穹口无遮拦：“我这是大爱，关心世子，不就得关心李......”

　　李珈洛将将起身，便听到了这句语气越来越微弱的半句话。

　　而谢无昶忍不下去了，将手中折扇一并，抵在了庄意穹唇边几分距离，他叹口气，满含警告意味地开口：

　　“庄子望。”

　　“世子，某当真知错了。”
　　庄意穹知道他心情不妙了，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们这些人里头，就属他和郑君陟与世子关系不错，虽然世子有时候板着张脸特别可怕，但他们只能说：世子有时候真不是故意面无表情的，谁能强求一个家里琐事一大堆，公事又积攒如山的可怜人每天强颜欢笑呢？
　　再说了，即便世子没什么表情，他们也分得清什么时候是生气了，什么时候是开心了。

　　比如现在吧，他合理怀疑自己要是再多说几句，谢无昶便真要忍不住揍他一顿了。

　　“管管你妹妹。”
　　谢无昶皱眉，再一次提醒他。

　　庄意穹郑重地点点头，转了个弯问道，“世子不多待会吗，玉娥要是知晓你走了真会跟我拼命的。”

　　谢无昶发出直击灵魂的提问：“庄景仪跟你拼命拼得还少吗？”

　　庄意穹沉默片刻：“......世子慢走。”

　　殿下不愧是殿下，好一个直接又中肯的问题。

　　李珈洛跟着谢无昶都下楼了，还能听到后头的庄意穹在喊：“世子，过几日去我府上投壶啊。”

　　她摇摇头，心中只觉得庄意穹在投壶一事上的热忱，果真是苍天可鉴啊。

　　刚下几个木阶，迎面差点撞上谢无昶。
　　她踮着脚后跟，摇摇欲坠地停了步子，与前面的宽背只差一点距离便能碰上。

　　素白的发带在额角摸了摸，惹得她总觉好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
　　她忍了两下，忍不住了，“啪”得一下拍开那烦人的发带。

　　虽然她承认，男子带发带与带玉冠各有各的帅。
　　但谢无昶也不至于整日跟个孔雀似的，今日带发带，明日带玉冠吧！

　　谢无昶停下步子，心情比方才还要糟糕，自高处俯视着来人。

　　“世，世子？”

　　他看着底下的小婢，再眼熟不过了，淡声问：“你怎么在这。”

　　好冷淡的语气啊。
　　李珈洛心中这么想着，手下稍稍用力，又把那惹人烦的发带跟青丝缠一起了。

　　她还觉得这样做得不够，于是边探出头查看是何人，边绕着绕着给发带打了个死结。

　　“好完美的艺术品。”
　　系统那冰冰凉的声音倏地响起，吓得心虚的李珈洛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宿主，你这都是在干些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系统都对自己看到的画面感到一言难尽，给了好长一串吐槽以后，终于说明了情况，“眼前这个，是谢无昶庶妹谢令沛身边的小婢女，其他的也不好说，不过宿主啊，我只能告诉你一个最有用的消息——来任务了。”

　　李珈洛挑挑眉，终于看清了底下人的模样。

　　庶妹谢令沛？
　　来任务了？

　　“殿下万福，奴今日恳求娘子恩典，蒙娘子垂怜，特赐片暇，许奴来见乡中阿弟。”小婢女似乎是有些紧张，磕磕绊绊地好不容易说完了一长段话。

　　李珈洛仔细听着系统下达的任务：“任务一，毒死谢令沛。”

　　毒死？
　　谢令沛？

　　李珈洛嘴角抽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要她毒死谁？毒死谢世子的妹妹？

　　小婢女胆战心惊地将先前便准备好的话通通讲与世子听，也不知道世子到底信没信。
　　反正李珈洛是没信。

　　谢无昶瞧她几眼，自然是看透了，状似无意道：“我竟不知你家中还有阿弟。”

　　小婢脸上茫然万分。

　　“听云娘说过，你家中遭过火，几口人全部遇难，独你活了下来。”
　　谢无昶扯嘴唇笑了笑，好似是在同对方话日常一般，语气轻描淡写得很：
　　“云娘不会骗我的，倒是你......”

　　小婢连忙答话，生怕再迟几分，自己就要被定罪了：“殿下！此弟非亲弟，只是常照顾奴婢的一家子里头，有个比奴婢年幼的，他唤奴婢阿姊，奴婢便唤他阿弟。”

　　“行了。”谢无昶假装不耐烦道，“一句里边四五个奴婢，倒真是惹人烦，既是见阿弟，我会为难了你不成，要去见便去吧。”

　　李珈洛侧着头，悄悄打量着小婢慌张的神情。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常撒谎的孩子。

　　关键是这谢世子也蔫坏。

　　小婢好不容易从一人一鬼边上挤过去，畏畏缩缩地踏上了木阶，就听到背后幽幽而来的声音：
　　“忘了问，前几日送到府上的衣裳，云娘可还喜欢？”

　　谢无昶耐心地等回答。

　　小婢女也恐慌地给出了答复：“世，世子，娘子很是喜欢。”

　　谢无昶“嗯”了一声，语调平平：“怎得还变成了个结巴？”

　　系统都在那拍案叫好了，其兴奋浓厚得李珈洛都感知得分明。

　　系统很是高兴，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终于知道什么叫狗仗人势了！”

　　眉心跳了跳，李珈洛只得无奈警告：“不要乱用词。”

　　“没乱用啊，谁让谢令沛一直带她的小婢女欺负你呢。”系统也是有仇就要报的性子，这会儿正因为她的过往而打抱不平，“我可怜的宿主大人，本来穿进书里以后就孤苦伶仃的，爹不疼娘不爱的，都这么凄惨了还要被谢令沛欺负，此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李珈洛揉揉眉心，跟着谢无昶走出茶楼。

　　她大抵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任务了，如果终极目标是搞垮凉王世子，辅佐七皇子上位，那从谢令沛下手便是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她看得出来，虽然谢无昶对府中一众人等不甚在意，尤其对自己阿耶，有的只是嫌恶，唯独对弟弟妹妹倒是还存有几分情谊。

　　就连去梁州办个案，谢无昶都能想着谢令沛，甚至还让季山棱特意买了好些当地时兴的衣裳饰件送来京城。

　　提到这儿，李珈洛分外想念远在梁州成衣铺里头摆着的鹅黄绫罗裙。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那衣裙穿在自己身上该有多漂亮啊。

　　正遐想着呢，她没闲情观察谢无昶，自然也就没察觉他的步子渐渐慢了几分。

　　苍术就候在门口，瞧见世子出了门便赶忙迎上来，压低声音，道：“殿下，方才四娘子身边的冬芽也来茶楼了。”

　　“嗯。”谢无昶点点头，“刚巧碰见了。”

　　苍术还想说什么，就见陛下只是轻轻“啧”一声，而后嘴毒道：“怕是暗中的老鼠待不住了。”

　　竟然先拿云娘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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