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

　　上课铃响，铃又落。

　　堪称高三生的夺命三连。

　　极度缺乏的睡眠，无差别的供给所有人，台上的老师仍旧在唾沫横飞的激情讲授，台下已经咚一声令下，倒下一大片。

　　“你们啊，晚上偷鸡摸狗去，怎的困成这样。”

　　老刘转身的瞬间，半个班都倒了，连往日一向积极的林霁风与苏玄，都把头埋的深深的。

　　余下的粉笔尖尖被丢回盒子，老刘也没多说，带上书掩上门悄声离开。

　　高三生身份一被赋予，青春的倒计时就以开启，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的享受着最后时光。

　　被题目填满的课余课上时间，铺天盖地的压力朝未出笼的雏鸟袭来。

　　林梵天外出集训，苏玄、林霁风竞赛不断，就连一向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王子显也收心努力起来。

　　众人的生活逐渐被学习填满。

　　“首先我们过点O链接A与D，构成......”

　　眼前的圆锥曲线在扭着身子乱转，老师的笔下跟装了滑轨，顺溜的一点不带卡顿，叽里呱啦一顿输出。

　　“听懂了吗？”

　　T大计算机系毕业高材生，也不知道他妈从哪给他挖来的大神。

　　从高二下学期寒假至今，这样一对一的补习已经持续近两个月。

　　江澈松开牙下的笔帽，眼神上瞟，一脸惊悚又蒙圈的表情。

　　“没有，老师有没简单点的做法，绕的我头都大了。”

　　搁下笔，江澈下意识的又想咬指甲。

　　嘴唇接触到指尖的瞬间，某人的唠叨声又在脑海中响起。

　　“不准咬了，光秃秃的，多难受呀。”

　　丝丝渗血的拇指，被人皱着眉贴上创可贴，嘀嘀咕咕的可爱的要命。

　　年轻老师抬手看眼表，不知觉，已经晚上11点05了。

　　男人的动作很迅速，雷厉风行收拾好，将移位的凳子移回原处。

　　“很晚了，明天吧，时间得适度，记得把今天的内容复盘一下。”

　　江澈向后长伸个懒腰，起身准备送人下楼，“夏老师，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早点休息，明天检查作业。”不明显，但男人行动的步伐显得有点迟缓。

　　在有意的控制下，每一步的落点都在往右偏移。

　　拿起水杯，江澈走到床边，门口如期停着一辆黑色奥迪。

　　从未见车主下车，但夏老师每次都会小跑加速奔去。

　　是恋人吧。

　　上大学了真好。

　　晃神之下，杯口的水倾倒而出，冰得人一激灵。

　　21：19分，

　　晕头小狗xox：【怎么办，我觉得老师在讲天书TOT】

　　【图片】【图片】

　　【小林老师救命T-T】

　　22:00分，

　　霁风不是季风：【好好学习，不要跑神。】

　　【图片】

　　一张从书桌向外拍的夜空，几颗不显眼的星星缀在屏幕中心，半开的窗户上倒映着细瘦的影子。前景桌面上整齐的叠放着一撘写过的草稿纸。

　　毫无构图而言的随手拍，在疲于学业的这些日子，成为了两人独有的交流方式。

　　长按保存，收紧那个私密相册，不知不觉，已累计了好多细碎日常。

　　什么时候能拥有一张正式合照呢？

　　晕头小狗：【早点睡，不要太晚，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晚安】w.a.n.

　　*

　　“芜湖！解放解放，可憋死老子了。”

　　熟悉的火锅小店，从高二陪伴大家至今，兜兜转转，回到友谊破冰的起点。

　　王子显落座时，另外四人以等候多时。

　　“终于把我爸妈打发走了，你们怎么这么快。”

　　咕咚咕咚往下灌水，额头闷出的暑气才被驱散。

　　反手勾上林梵天喜欢的牛蛙，苏玄将菜单递给林霁风，倪了眼咋咋呼呼的人，“回去了？叔叔阿姨就差没给你高台大轿抬回家了。”

　　王子显“咱可是说好了今晚熬通宵的，一个都别想跑。”

　　跑长跑难免泄力，吃饭嚼久了难免累嘴。

　　除去苏玄与林霁风，三人都飘在中上下水平，忽上忽下的成绩，黑板上日渐缩减的时间，难免让人泄气无力。

　　于是高考后玩个通宵的夙愿，便无言成了凌迟之人的续命药。

　　嫩牛肉来点，他喜欢。

　　红糖小丸子来一份。

　　“江哥！”

　　“啊？”

　　“哦哦，对对，玩，东西已经在我家了，大家记得报备一下，今晚就住我家，房间够用。”

　　“王子显，你睡客厅。”

　　大家常吃的都已划上，江澈抬手冲柜台的老板喊，“美女姐姐，下单嘞。”

　　“凭什么！”半口水卡在嗓子眼，搁下杯子的动静震得碗上的筷子都蹦了蹦。

　　江澈“两间客房，一间主卧，一间我的房间，你想登堂入室，还是想跟挤。”

　　没等他回答“我的床可躺不下你这体格。”

　　这话可给王子显呛得哑口无言，王父王母心疼儿子累，什么好吃的大补的都往他嘴里塞，下午茶，宵夜，更不用说三餐不重样的菜色。

　　在大家伙都被学业折磨得衣带渐宽，人憔悴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圆润了一整圈。

　　王子显“那你跟霁风挤挤不就好了，你俩关系这么铁，实在挤抱一晚不就过去了，多好的办法。”

　　咣当又一声，林霁风递过去的杯子没被接住，摊开撒了一桌子，林梵天慌里慌张的抽纸擦桌，歪着脑袋给苏玄使眼色。

　　你家伙搞什么，酒席你不坐江澈头上吃我不进去。

　　刚跟老板交代完锅底，就送来这么大个惊喜，江澈脸上的笑都快压不住了，桌底下的膝盖往一旁撞了撞，吸铁石一样就不收回了，双手撑着椅子，笑得一脸无奈的瞟林霁风，

　　“那你得问咱小林老师愿不愿意了，我倒是欢迎至极，你说对吧？”

　　当事人不语，当事人只想涮碗吃饭。

　　王子显“算了算了，霁风有洁癖，别说他，跟个大男人挤一块我都鸡皮疙瘩。”

　　店里头不算特别热闹，饭点已经过去了，零星剩下几桌都是回头客。

　　几人还没叨上几句，大大小小的瓦碟子就往桌上端来。

　　“诶，咱好像没点这个呀？”

　　老板娘“给你们的，你们也毕业了，我们也准备回老家啦，最后一顿，多留个好念想。”

　　两年下来，或多或少在此处留下了不少记忆。

　　考砸后两人吃着火锅对哭的滑稽场景，忙里偷闲晚修早退吃宵夜的惊险时刻。

　　考完试包袱一丢，飘在空中的魂回到实体，毕业这个离别问题终于有了实干。

　　一时间，圆桌上充斥着沉默，只余烧开的锅在咕咚冒泡。

　　这段时间谁都没有提记得，也不敢提及的未来，摆在了众人面前。

　　老式居民楼的窗外，大朵乌云渐压成城而来，

　　要变天了。

　　窗外雨在下，闷起一场泥腥。

　　“芜湖，太爽了吧，江哥，你家这投影太牛了。”

　　皮猴出笼，真是拦都拦不住。

　　吃完饭一路走到家，已将近八点，众人洗去一身疲惫与尘灰，舒舒服服的又在江澈家客厅排排坐下。

　　零食、烧烤、蛋糕、酒、饮料，各式宵夜一样不缺摆在桌上。

　　丢丢高高翘起尾巴，小主人巡视领地般来回踱步，望着这几个陌生来客。

　　“丢丢，过来。”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家伙直奔沙发而去。

　　一个劲贴着林霁风脸层，开始呼噜呼噜开摩托。

　　四散的猫毛戳得鼻子发痒，似有预感一般，地毯上江澈率先揪过丢丢后脖颈，一把放在林霁风怀里，压了压小猫头。

　　眼神未动，直直看向投影，也不知道对谁说的，“乖点，别闹。”

　　“看什么，线上上映的基本都有。”

　　王子显略带心思，抬头偷瞄了眼还在分零食的两女生，支支吾吾的，“怦然心动吧，听说好看。”

　　眼神落在两人身上，看破不说破，江澈应了句，“行。”

　　区别于传统美国电影拍摄手法，怦然心动显得平静柔和，通过切换男女主视角，展示成长过程中的伤痛，青春萌动时的爱恋。

　　平静的故事讲述，恰到好处的背景音，时不时传来的咀嚼音，在此刻，一切终于结束的困倦才铺天盖地的袭来。

　　林霁风盘腿靠在沙发靠垫上，怀里的丢丢已经被摸得呼呼大睡，靠近听，还有小小的鼾声。

　　膝盖上一重，伴着浅浅濡湿。

　　江澈歪着脑袋倒在他腿上，脸朝里，学着丢丢的模样蹭了蹭，黑暗里，黑亮的眼里泛着星光。

　　林霁风揉了揉趴在腿上湿漉漉的脑门，拍拍身旁的位置，小声说“困了吗，上来，肩膀给你靠。”

　　江澈惊喜的挑眉，只是无聊了想贴贴，没想到还收获了意料之喜。

　　两人的位置相对靠后，正好处在大家视线范围外，江澈也不多别扭，麻溜翻身上沙发，心安理得的将脑袋靠过去。

　　动作流畅的仿佛做过无数次。

　　如果忽略往下靠时，那不自觉的僵硬，跟个忘记上油卡顿的小机器人，脖子梗得直直的，根本不敢泄力往下靠。

　　剧情仍在持续推进，但没人的心思在眼前的少年少女身上。

　　江澈半阖着眼，似眠非眠的逐渐软倒在柔软的沙发里，除那天外，两人的距离就再没这么近过，隔着那层若有似无的纱，亲密行为成了带刺的藤条，谁都不敢逾矩，现行越过那条防线。

　　浴室里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道，从皮肤中若有似无的环绕在身侧，把人包围起来。

　　为什么，明明身上是一样的味道，在他身上就这么好闻。

　　他好香。

　　眼前的翻译逐渐变成天书，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讲什么。

　　呼吸间全是身旁小苍兰的淡香，两人的呼吸逐渐同频，在黑暗中偷偷汲取对方身上，与自身相同的气味。

　　余光中，发丝上水滴正一点点往下聚，视线逐渐被剥夺，只剩下那逐渐成型的小水滴。

　　怔愣中，林霁风已不觉伸出能够活动的左手，恰时接住了往下坠的水滴。

　　小小的敲击感，给温热的手心带了一丝清凉。

　　四散的水滴后，是不知何时转过来的眼睛。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四目相对的瞬间，窗外淅沥的雨声暂歇，明明一米外还有三人嬉笑声，两人却被定住手脚般，四目不错的对视着。

　　“算算，我想溜，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牙缝里挤出来的气，半死不活。

　　林梵天本人也是。

　　“别回头，等下给王子显那傻子发现不对劲了。”

　　余光再往后撇时，两人已恢复到正常坐姿，以至于江澈不敢再往林霁风肩上靠。

　　“哥哥。”

　　“嗯？”

　　很久很久没听过的称呼了。

　　江澈压低声音，隐藏在电影对话中，“戏剧手法里，更多是一见钟情立人设，竹马打不过天降的流俗情节，那…

　　你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手里环着的花瓣抱枕被锁喉勒紧，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心眼子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嗯…”

　　“以喜剧手法来说，一见钟情似乎更具戏剧色彩，但是我觉得日久生情更是相爱的起点，一段健康的感情，离不了相知、相熟、相亲、相爱的步骤，对吧。”

　　肩膀被林霁风轻挑的撞了下，问题被巧妙的反问回来。

　　可是…我也不知道了。

　　“万一真的有吸引力法则呢，有种喜欢叫生理性喜欢，你知道吗？”

　　林霁风疑惑的望着他“可是一瞬间的心动，建立在多巴胺过度分泌的前提下，当激素消失时，不就消失不见了？”

　　“也是…”很明显的失落语气，以至于眼尾都耷拉下去了。

　　可有人的嘴角却扬起来了。

　　“但是吧，我觉得两者并不冲突，一瞬的感觉能让你开始关注，两人开始产生交集，那不就是一切的开始吗。”

　　“所以说…

　　我并不执着的相信时间或感觉，我只相信眼前。

　　该来的不会晚，该走的不会留。”

　　“所以我会等。”

　　等到我们都有能力面对外界的恶意，等到你愿意跨出那一步。

　　无故而起的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水面涟起的波纹，

　　是唯你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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