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明］奉火涉川

　　月上树梢，将院中沙枣树的影子拉得细长。崔宁与唐行川并肩走在回廊下，与中原商队周旋半日的疲惫在裹挟着草木香的夜风中渐渐消散。
　　“方才多亏你机敏，”崔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颈，“没想到他们居然连明教使者都敢欺瞒。若不是你及时指出其中关窍，这次怕是要吃个暗亏。”
　　“见利忘义，如何不敢，我一直在留心那领队的副手，”唐行川接过她手中的文书匣，似乎想起了什么，“在成都时我便发现，在这些商贾往来的机巧上，阿宁似乎……确实容易被人蒙蔽。”
　　二人在回到房中，在窗边坐下，崔宁取出茶叶罐，一边沏茶一边笑道：“当年在成都，你是不是就觉得我好骗？”
　　唐行川执杯的手顿了顿。他犹豫片刻，在崔宁催促的目光中缓缓开口：“确实觉得你……过于单纯。”他想起她当年被贩子为难时的窘迫模样，勾了勾嘴角：“毕竟阿宁送过我石榴酒，总不能看着你上当受骗。”
　　“不过，”他浅啜了一口茶水，最终决定坦然承认，”我当时告诉你香料的消息，也是想知道你是否真如洛道那般坦诚……”
　　“你当时那般试探我，”崔宁忽然打断他，竟是弯了弯眼睛，“真以为我无所察觉吗？”
　　“我正在调查之前伪教水寨的那批香料，而你竟恰好提及——”
　　“我早不是初来中原那般什么都不懂了，”她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热茶，“但我想，你未曾害过我。在洛道，更是主动提醒我军械之疑。”
　　“你本可以不开口。我并非轻信人心，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至于香料特性，有一半算是我故意提起的”，她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将茶杯悬停在嘴边，挡住嘴角的弧度，“当时说带些给你，倒确实不像说请你喝酒时那般真心实意了。”
　　唐行川微微一怔，细细回忆着，最后哑然失笑：“你当时……我真没看出，这算什么，大智若愚？你当时说要请我喝正宗的西域佳酿，我寻思拖了那么久，后来在龙门还喝我壶茶……我还当那酒约也是客套。”
　　“你居然……”崔宁愣了愣，忍不住挑眉，唐行川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也多亏你那般信任，”他的声音温和，“我后来也去调查了青城山脚的那批货。所以，后来我们在长安追查那些香料时才能够不那么被动。”
　　提到长安，想起当年辛苦，空气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唐行川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地提起往事：“作为外门弟子，想从堡内领取些稀有材料并非易事。就算只是稍好的材料，不是被克扣份例，就是以各种理由拖延。”他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炽热的沙漠，看到了蜀中那些阴湿的日子，”为了完成任务，只能自掏腰包去黑市采买，少不得与那些商人周旋，渐渐地就熟悉了个中机巧。”
　　崔宁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忽然想起他独坐角落时面前的浊酒，想起他永远整洁却单薄的衣衫。
　　“说来可笑，”他继续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些年没什么钱。别说好酒，便是寻常佳酿也难得一尝。洛道你给我的那囊石榴酒，其实……我没尝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在长安，你问我那赤焰光如何，我也只能说很暖。”
　　“不过后来给阿宁做了护卫，手头倒是宽裕多了，”他把玩着手里的空茶杯，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奉火使大人开的报酬，当真丰厚。”
　　“你……”崔宁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踟蹰片刻，最终只道：“那壶赤焰光可是我瞒着师尊偷偷带出来的陈酿，教中庆典时才舍得启封的佳品，你竟只觉得暖？”她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却漾开温柔的水光。
　　她收起茶叶罐，转而起身从酒柜中取出一只瘦高酒壶和一只银杯：“现在想要什么材料，想要什么酒，都告诉我。我要把世上所有的好酒都寻来，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唐行川轻轻抵住酒壶，阻止了崔宁正要倒酒的动作。“没关系，”他柔声道，“酒也好，茶也好。能尝出温暖，便很好。”
　　崔宁将酒壶轻轻放在桌上，安静地望着他被烛光柔化的侧脸，也弯了眉眼。
　　唐行川揽过她的腰身，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轻吻。他知道，以后他的世界再也不需要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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